离开部队20多年,身上的兵味愈发淡了,除了相册里保留下来的青春与绿色,时间已将许多当年的见证无情地带走。每每在家里翻箱倒柜寻找“过去”时,方发现“过去”真的就那么淡淡地过去了,连个声响都不曾听见。对我而言,当兵那个阶段,是人生路上无法复制的印记。
入冬,妻子在家打扫卫生时翻出来一条黄色泛白的棉被,漫不经心地把它放在铺着地砖的地面上。我看到它孤零零地被放在冰凉的地上,心里竟有隐隐的痛:想当年,背着它离京出关,曾给了我无尽的温暖!那一刻,心里犹如五味瓶被打翻。我说:这个要留下,还没有盖够呢。老婆看着我,眼睛里柔柔的:还没盖够?又开始想当年了?
说归说,她还是把棉被抱到一把椅子上,轻轻地走了。在一起生活了20年,我对部队生活的那一分挚爱,她了解。
记忆回到了军营年代。入伍第一天,新兵们从里到外穿得一水儿新,在操场参加第一次集合后,蜂拥来到库房领取棉被褥。喜笑颜开的新兵这边肩膀上搭着被子,那边肩膀上搭着褥子,四散走动着,有的兵鼻涕流下来,顺势在被子上擦一把,我都看傻了。我的天,世界上还有这样生动的肢体语言。
拥着被子睡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清晨班里“风云突变”,作为新生活的“序曲”,新兵们跟着老兵学习“整内务”,其中一项,是把自己的被子整理得有模有样。班长领着老兵给我们作示范,几分钟后,一床被子经过老兵那双粗壮的大手捏来捏去,方方正正地被摆在床上,角是角棱是棱,线条流畅,犹如一件大气的工艺品,真的像“一块切好的老豆腐”。老兵不言语,站在床边接受我们崇敬的目光。新兵则不由自主地扭过身子看着我们自己的“被窝”,真丑啊,一个个松松垮垮毫无章法地瘫在大通铺上。
于是,一屋子新兵开始没头没脑地摆弄自己的被子,脱了鞋的脚丫子散发的臭味满屋子都是。那可是十几双穿在绿胶鞋里的脚丫子,威力巨大。
班长是北京人,第一天,看着我们收拾后依旧胖头胖脑的被子,脸如半开的花儿,嘴里说着:没事儿,别急,开始都这样。过了两天,他的语调就变了:麻溜的,这有什么难的。
办法总比困难多,在老兵们的指导下,在采用了石块压、木板夹等一系列办法后,我们总算把这个问题解决了。那些日子里,一排排方方正正的绿军被,陪我们度过了新兵生活。
新兵连训练结束后,我们下到老连队。我背着背包离开北京,出山海关,一路风尘辗转来到千里冰封的北大荒。在那1000多个日日夜夜里,这条绿军被伴我经历了许多第一次。至今,被头上还有一大块深色的痕迹,那是我为了免于过多拆洗被子而缝上的一大块布头留下的影子,也是我第一次飞针走线。
当然,还记得在每个风和日丽的星期天,中队大院里少不了横七竖八地拉起一条条背包带,上面搭满了绿色的被子,在那个纯男性的世界里,温暖的阳光覆盖了许多年轻人第一次青春萌动的痕迹。
大多数曾经当过兵的人,在脱下军装的日子里,军营的味道,是他们永久的寄托与怀念。几十年间,云飞云散,韶华不再,唯有军营那绿色的光环,注定要照耀我们走过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