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雪花是白色的，朵大，软，我们叫水布袋雪，落在哪里化在哪里，化在哪里哪里就一片湿。

　　下雪的时候，雪花被风刮得扭来扭去，麻雀从窝里飞出来，好奇地叫。它们在院子里扑棱棱飞一圈，站在瓦房顶上，喳喳地叫几声，又飞回墙缝里，探出小脑袋，惊喜地看雪。

　　田野是先白的，然后通向村庄的路白了，村里的瓦房白了，院子也白了。麻雀不再探着脑袋叫，它们都躲进窝里，躲进房檐边的瓦缝里。坐在堂屋门口，能听见喳喳的叫声，声音很细，很软。雪大的时候，雪花落地的声音和麻雀的叫声混合在一起，那声音会在人心里荡起莫名的喜悦。

　　风是在夜里变硬的，呜呜地响，雪花被风吹到窗上，似梦非梦的时候，感觉是扑窗的蝴蝶。早上起来，雪厚半尺，没有了麻雀的叫声，只有雪在静静地落着。天越来越冷，雪花变成了雪粒。风急的时候，能听见雪粒在坠落时相互碰撞的声音，它们把雪花埋起来，越埋越厚，最后凝结在一起，结成一层冰壳。

　　雪落了一天，两天，三天。村庄像臃肿的棉团，只能看见棉团里冒出的灰色炊烟，它们被雪压着，压在房顶上，顺着雪跑，风再吹来，炊烟就散开在雪里，看不见了。

　　我们把玉米芯摆在铁盆里，燃起火来。我们坐在帘后，等待麻雀的叫声。雪紧一阵慢一阵，不紧不慢地落着。

　　麻雀肯定饿了，几乎两天没有听见它们的叫声。

　　院子里的雪很厚，淹没了脚踝。我们在院子中间扫出筛子一样大的空地，用细的擀面杖顶起一个竹筛子，再用一根细绳子拴在擀面杖的下端。我们把一小把麦子撒在筛子下面的空地中间，把细绳子轻轻拉回帘后，开始等待饥饿的麻雀。

　　玉米芯的火很暖和，我们侧耳等待麻雀的叫声，雪还在不停地飘落。

　　麻雀来了。“喳，喳喳，喳喳喳！”一只麻雀扑棱一下落在竹筛上，竹筛摇晃了一下，麻雀“扑棱”一下飞走了。我们屏息静气躲在竹帘后面，从帘缝里看着院子。

　　“喳，喳喳！”又一只麻雀飞来，仍然是落在竹筛上，它探着头，对着竹筛下面看，它看见了麦子，惊喜地叫了一声，从筛子上跳下来，小心翼翼地走到筛子下面。它歪着头，左右不停地看。它叨起一粒麦子，又叨起一粒，“呼”地一下飞走了。

　　有很多次捕雀失败，是因为我们的神经比麻雀还要紧张，谁不小心碰到了竹帘，或者急于拉动绳子，都会扑空。母亲在灶台旁边纳着鞋底，麻绳儿在鞋底上抽动的咝咝声，一声一声地响着。麻雀落下来的时候，母亲会停止手上的动作，静静地看我们捕雀。

　　麻雀再次飞来，它的胆子更大了，还带来了另外一只。一只麻雀直接飞下来，在雪地里打了一个旋，钻到竹筛下面，它一边叫一边啄食麦子。另一只随后飞进来，哥哥迅疾拉动绳子，竹筛落下来，麻雀被罩在竹筛下，它们双双在里边扑棱。我们跑到院子里，拿面袋围住筛边，让麻雀飞进面袋里。麻雀喳喳叫，扑棱棱飞，我们在雪里乐。

　　如是往复，雪天里捕雀，大多是一次抓到一只麻雀，两只以上的极少，侥幸逃跑的麻雀不会再来。下雪的时候麻雀不会成群出来觅食，雪住天晴，阳光暖暖，麻雀会三五成群飞来。化雪时，房檐上滴水挂着冰喇叭，喇叭被阳光照得透亮，麻雀落在院子里喝水，很容易就跑到筛子底下，成为我们的囊中猎物。

　　麻雀做了俘虏，我们会拿细线拴住它们的细腿，看它们在屋子里飞旋。如果不小心，它们会带线飞走。可怜的麻雀，给我们的童年带来了无尽的快乐。

　　对于麻雀，我是心存愧疚的，后来在梦园，麻雀成了我忠实的朋友，我呵护它们，给它们喂食，它们会在花开露莹的晨昏在竹林里歌唱，它们的歌声细碎而亲切。我为它们写过不少诗，我爱它们甚于某些人类。它们的纯真和俏皮给了我许多欢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