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辕门外三声炮,如同雷震,天波府里走出来我,保国臣……”在村外麦场搭起的舞台上,“穆桂英”身披战袍,铿锵地唱着,我则沉醉在豫剧优美的唱腔里。
喜欢豫剧与小兰有关,她是我小学五年的同桌。到了情窦初开的年龄,我偷偷喜欢上了她,却不敢说。在20世纪七八十年代,“爱”是一个藏在心底的字眼儿。临近毕业时发生的一件事,让我至今难忘。那天,同学们正谈笑间,我一步跨进教室,一个同学手拿塑料直尺笑着问我:“你有了吗?”我顺口答道:“有了。”同学们哄堂大笑,小兰也羞得满面通红,低头不语。等我明白他们是在开玩笑,称某某同学谈恋爱为“有了”时,感觉像一下子被挑明了心事,一直到放学,我都没敢看小兰一眼。
岁月匆匆,儿时的纯真和青涩如烟消散,回望那段岁月,那分情感,是那么的清澈。
小学毕业后,我和小兰都未能考上初中。在母亲的督促下,我选择复读,小兰则去了她父母所在的豫剧团。
记得我考上初中的那年暑假,学校因升学成绩不错,曾请来豫剧团唱戏。太阳尚未落山,我和伙伴们就按捺不住兴奋的心情,早早地在台下占好位置,一边玩耍一边等待开场锣响。那场戏叫《南阳关》,扮演伍云召的演员一出场,我就认出她是小兰。“柳叶眉,瓜子脸,樱桃小口一点点”,这是家乡形容女孩子漂亮的俗语,没想到小兰略施粉黛穿上戏装后,不仅漂亮,还多了几分英气,我好生倾慕。自此之后,每逢周末我就四处打听,只要有小兰演出的地方,我都会去,有时不惜跑上十几里路,直到我考上学,远离了家乡。
时光流转,韶华不再,紧张忙碌的生活,让我对故土的思念,只能寄于梦中。
去年春天,我的故乡梦终于实现,却是为参加族人的葬礼。听着熟悉的乡音,看着已陌生的村庄,我想起贺知章的《回乡偶书》:“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未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在家乡,每逢大事,都要请戏班唱大戏。听说这次请了豫剧团的名角,舞台就搭在村外的麦场上。忙碌间隙,我来到麦场,望着曾经熟悉的舞台,想起了少年时的懵懂和痴迷。
“商……郎……啊!”听到一声肝肠寸断的哭喊,我知道这是《秦雪梅吊孝》哭灵中的一段唱腔。扮演秦雪梅的演员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我感觉似曾相识。她哀婉的唱腔虽不能与仙逝的阎立品大师相媲美,真挚的情感却让人心动。
“你也读过圣贤列传,也看过英雄传略,古圣贤谁不遭流离颠簸,大英雄更难免路遇坎坷,这些人倘若都像你死过,有丰功和伟绩如何创拓……”这又爱又恨欲罢不能的哭诉,即是对封建礼教的鞭挞,又是对商郎心狭情深的怨恨……
听着熟悉的乡戏,我沉浸在哀婉的唱腔中不能自已。晚上,与儿时的伙伴叙旧,他们告诉我,扮演秦雪梅的女孩是小兰的女儿 ,可惜小兰在几年前的车祸中走了,原因是司机喝多了酒。我只觉得脑际“嗡”的一声,心如针扎般地疼。也许伙伴们见我脸色难看,便不再说,只是热情地劝酒。在他们的劝说中,我很快醉了,醉在浓浓的乡情里,醉在秦雪梅哀怨的唱腔里,醉在这生机盎然的春天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