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白,白得清,白得洁,白出一种碎玉般的冷香。
“砌下梨花一堆雪,明年谁此凭栏杆”、“冷艳全欺雪,馀香乍入衣”、“常思南郑清明路,醉袖迎风雪一杈”,古人写梨花,大多以雪喻之,皆因雪之莹洁、纯净,恰与梨花之白、梨花之品性相映照。
昔年,我居乡下,村庄南山,沙土均为红色。其时,南山之上,遍植梨树,多为经年老树,枝干粗大,老皮皴皱,婆娑沧桑。暮春时节,梨花盛放,满山滚雪,团团簇簇,滔滔涌涌,气势非凡。丽日晴光里,那挥洒的梨花,竟笼上一层明亮的光辉,满是普照的圣洁。梨树林外,仍是大片的红砂壤,逶迤烂漫地铺展开,霍霍如火,映衬之下,那梨花更是白得明净。
这样的梨花,站在远处看,心中也是一片皓白。我却更喜欢那单株的梨花。一树梨花,立在田野间或是沟岸旁,春日明媚里,浑然如雪,那白,竟是白得艳丽而丰富,仿佛日光七色全融于其中了。冰姿玉骨,一树梨花,是最能担当的。清晨,遥看一树梨花,它的白净素雅,常常让我产生不尽的遐思,想到《逍遥游》里的那位“神人”:“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冰雪玉人,高洁、亮白,纯净到不食人间烟火,梨花,是具备“神人”特质的,或者说,具备这样的“神人”之魂。
“梨花魂”,这样的三个字,也让人觉得情致饱满。
一枝梨花,最是有味道,也风雅。
在乡下工作时,家属院内,住一老妪。老妪庭院东墙根下,就植有一株梨树,花开时节,总有枝头探出墙外,哗啦啦的白,流淌一般,引得过往行人,不断地驻足、回首。“一枝晴雪”,用这样的句子描绘梨树的花枝,也亏古人想得出。念着这样的句子,眼前就颤动着丰韵的花枝,端的是清净、明亮,冷艳照人。
赏花,须得佳时。赏梨花,我觉得最好是在清夜。天上,朗月一轮;人间,清辉一片。一树梨花,就在这样的夜晚静静地开着。“静夜沈沈,浮光霭霭,冷浸溶溶月”,那枝上梨花,也冷艳出一树清辉,透散出阵阵寒香。
这样的夜晚,梨花树下,适宜独处,也宜清谈,更宜横笛长吹。
一个人,静默于一树梨花之下,看花上清辉流淌,珠圆玉润;嗅花间冷香四溢,漫澈心骨。人,也变得骨清颜秀。若是有些许清愁,梨花也载得动。
与二三知己,花间信步,细语款款,月光光,花亮亮,清静得让人心软。那些忧烦的日子,那些累积的愤懑,便被梨花的冷香穿透了。友情、亲情,也似水洗般清洁明净。梨花月下吹横笛,真是风雅之至。那笛声,是仙乐,此曲只应天上有。在笛声里,梨花之神在起舞。不能不舞,不得不舞,只因花事太美,笛声过于翩跹,蛇一样婉转滑润,滋溜溜地,劲道得足。明月,梨花,横笛……
这一夜,月正明,花正开。什么也别说了,还是赏那清夜梨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