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的春天总是来得迟一些,杏花谢了,槐花才绽开。每到这个时节,放蜂人都赶着花期,把一箱箱蜜蜂运进山来。秦叔就是趁着黑夜进山的,他说蜜蜂记性好,若不趁黑归巢后搬运,它们会寻家。
那一年,槐花盛开,我正在院子树下看书,秦叔来家里说两个小孙子进山来玩,借个大点儿的饭锅。偏僻的山村不足二十户人家,进山的人无论生疏,借碗用瓢,哪家都不会拒绝,何况,秦叔还是我的远房亲戚,年过六旬了,带着两个失去父母的小孙子艰难过活。
山沟狭长,杂草灌木丛生,沟壁长满参差不齐的槐树。每年四月底五月初,整道沟都白花花地开满了槐花,满沟碎玉,碧绿的叶子几乎被淹没,花香荡漾在整条沟里,浓得化不开,是个绝好的放蜂地,只是山道崎岖,车不能近前,蜂箱要一箱箱地往返搬运,便很少有人来了。
雨后初晴,我去看秦叔,只见二十多个蜂箱一字排开在沟边稍平整的阴凉处,没到近前,就听得蜜蜂飞舞的嗡嗡声。秦叔戴着纱帽在查看峰坯,两个稚童在塑料布撑起的帐篷边玩耍。
秦叔忙活完,在沟底的溪水边洗把脸,坐下来和我闲谈。问起今年的收成,秦叔说,还可以,只是年龄大了,又患有肝病,一亩多薄地能解决一家吃饭,但自己看病,两个孙子将来要上学,都要开销。这条沟槐树多,花期长,能多取点蜂蜜。
一个多月后的傍晚,秦叔来家里送了一瓶蜂蜜,说要出山回家了。我送他出门,门口停着一辆四轮车,车上装着蜂箱、被褥,还有两个大铁桶,两个尚不懂事的孩子坐在被褥上嬉闹。秦叔说,今年还不错,取了将近三百斤蜂蜜,回家卖了,一年的花销基本也就顾住了。明年春上还要进山。
目送秦叔,夕阳里,他搂着孙子,凝成了一座山。
今年二月下旬的一个傍晚,一个噩耗传来,秦叔去世了。我一惊,赶紧起身,推上院子里的摩托车冲进夜色。
山里的夜,寒气逼人,突然间我泪流满面,总以为老实寡言的秦叔不会走得这样快,总以为今年他仍会带着孙子进山,总以为四道沟满山的槐花还在等着他……
秦叔直挺挺地躺在一张竹床上,面庞黢黑,整个人瘦成了一把干柴。秦婶告诉我,老头昨晚还念叨着,再难也要让孙子上学,病好了还要去山里放蜂……
深山槐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你为谁年年开放,岁岁芬芳?又为谁落花成冢,凋零成泥?
而今,青山依旧,花海如潮,天涯望断,不见故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