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时的一场车祸,让他的左腿从此比右腿短了一截,走起路来一摇一晃,再不能奔跑如飞。他变得敏感而忧郁,下了学便不再出去,把自己关在屋里,像一头困兽。
他对着镜子打量着目光冷酷的自己,看着看着,会飞起一拳对着镜子砸去。屋外传来母亲的敲门声,他不理,一拐一拐地走到床边,像个面袋似的 “咚”一声倒在上面。
他恨,恨那个逃之夭夭的肇事司机,恨那些放学时跟在他背后学他拐着腿走路的调皮小孩……他用猜疑的目光打量着每一个走近他的人,他不需要同情,那些笑脸,在他眼里就是幸灾乐祸。
他把挂在墙上的那张身穿球衣、怀抱足球的照片取下来,塞进箱底;把曾经压在箱底的书籍取出来,放在床头。
既然不能再用脚奔跑,那就用思想去奔跑吧,让压抑的心在思维的空间无拘无束地狂奔。
高中毕业,他考进一所名校的中文系,年轻的心开始有了些自信,但心里的阴影仍未消失。一直以来,他用孤僻保护着自己那颗敏感而自尊的心。可无论在哪里,他总感到有一种嘲笑的声音跟在他身后。
那天,同宿舍的刘虹给大家讲笑话:“三条腿的蛤蟆遇到了天鹅……”听到“腿”字,他的脸色变了。他正暗恋着班里一位姑娘,但自卑的他从未表示过深藏在心里的爱。刘虹是不是偷看了他的日记,讥讽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他涨红着脸愤然出门,“嘭”的一声,重重的关门声,把大家的心都震痛了。刘虹不知所措地愣在那里:谁也没惹他,他是怎么的了?
从此,每个人见他都小心翼翼,唯恐不小心伤了他的自尊心。
那天他回家取衣服,在家睡了一晚。母亲担心地问:“感冒了吧?”
他摇摇头:“没有。”母亲说:“那你睡觉的时候呼噜声怎么那么大……”
返校后,他问睡在上铺的同学:“我睡觉常打鼾吗?”
同学很吃惊:“是啊,你自己不知道?”
他的眉头拧成了疙瘩:“我怎么会知道,你们又没跟我提过。”
那位同学从枕头下掏出两小团棉花:“你太敏感,我们怕说出来你会觉得我们嫌弃你,就想了这个办法塞住耳朵……”
他的心底蓦地涌上一股暖流,全是平日里大家对他的好——他拄着拐去打开水,总有同学接过暖水瓶帮他打好;他到图书馆看书,人多找不到位置,总有同学站起来给他让座;班里大扫除,总有同学抢过他手里的扫帚,和气地劝他先回宿舍休息……
他的鼾声一直困扰着同室的兄弟们,大家却宽容地面对,唯恐说出来不小心伤了他的心。而他平日里却总以为大家的嬉笑声是冲他来的……
直到这一天他才发现,一直跟在他身后的那些嘲笑的声音,不是出自别人口中,而是发自他心底。那是一种因为自卑和猜疑而变得刺耳的杂音。当所有的误会烟消云散,他心底涌出的是“泉水叮咚”的美妙心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