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澜眼中的时代真相
我经常会听到传媒专业的学生询问,如果要去国外深造,读新闻专业,最好采用什么样的途径?以哥伦比亚大学新闻学院为例,它在大学本科是不设立新闻学院的,通常也不鼓励学生本科毕业直接上研究生。它更欢迎有专业背景和一定工作经验的人。今天的新闻传播已经超越了单纯的新闻事件的报道,并不是记者问了五个W(Who、
When、
Where、What、Why)就可以写出一篇好的报道,一则优质报道更多地与背景链接有关,即如何把一个孤立的事件放在一定的时间和社会背景的坐标上,给受众一个理解和思考的框架。对背景的介绍通常需要比较专业的知识,他们更希望由有专业背景的人进入到传媒的这个行业。相关知识越丰富,提的问题才越有质量。
1996年,我在纽约采访已经退休的美国CBS的老主播沃尔特·克朗凯特先生。在他的职业生涯中,他以高度的敬业精神和职业素养,特别是高度的社会正义感和诚实客观的精神,出色地完成了不少经典报道:越南战争、阿波罗号登月、肯尼迪遇刺、水门事件等,被誉为美国人最信赖的人。当今恐怕没有一个主持人或新闻记者能拥有他当年的那种公信力了。
当他退休以后,网络媒体迅速崛起,所以我问他:“您过去总以‘That’s the way it
is’来结束每天的新闻节目,如今人们已经能够从网络接收到海量的信息,电视新闻未来的角色会是什么?
克朗凯特说:“无论人类社会如何发展,无论人们可以通过多少途径去获取资讯,真理和真相永远是隧道那一头的光。挖掘真相、追求真相、报道真相,永远是我们最应关注的事。”
从美国学习归来以后,1998年我加入凤凰卫视,作为制片人和主持人制作《杨澜访谈录》的前身“杨澜工作室”。我当时就是希望能做中国电视史上第一个一对一的高端访谈节目。其实那个时候我也不过才27岁,不乏幼稚之处,但是我很有热情。
当时香港电台有一套纪录片给我的印象很深,叫《杰出华人系列》。这个系列是以纪录片的形式寻访了世界各地各个领域杰出的华人,从李嘉诚到贝聿铭等等。我当时就觉得应该把优秀华人所作出的杰出成就通过访谈的形式记录下来。所以在最初的两年,基本上谁成功我就采访谁,而采访的内容不过就是讲你怎么成功的,是刻苦、坚持还是有“伯乐”等,讲的都是一个个成功者的故事。
直到1999年我采访华裔诺贝尔物理奖的获得者崔琦先生,我的观念才发生了转变。
那是个初春的下雨天,天气很冷。美国普林斯顿大学校园安详宁静,小松鼠上蹿下跳地觅食嬉戏。崔琦是沉静的,毫无喜形于色的神情,甚至还有一点儿害羞,一再为已经生疏的中文表示歉意。他试图用最简单的语言向我这个门外汉解释他和其他两位科学家共同发现的“分数量子霍尔效应”:强磁场中共同相互作用的电子能形成具有分数分子电荷的新型粒子。
我听得一头雾水,还含含糊糊地点着头,心想如此悬殊的知识结构,这个采访可怎么做啊?我试图采访他的人生经历,他告诉我他出生在河南宝丰县,乳名叫“驴娃儿”,直到10岁也没有出过村子,每天帮助父亲做农活或养猪、放羊。12岁的时候,他姐姐得到一个机会让他可以到香港的教会学校去读书。他的父亲是一名不识字的农民,觉得家里就这么一个儿子,已经到了能帮着干农活的时候,不愿意放儿子走。他的母亲对儿子有更高的期待,坚持要把儿子送出去念书。小崔琦舍不得离开家,母亲就安慰他:下次麦收的时候你就可以回来了,然后用家里剩下的一点粮食给他做了几个馍装在小包袱里。就这样,小崔琦跟着亲戚远走他乡,坐了一个星期的火车到了香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