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阳,无风。无边的麦浪,一直向天边延伸。
父亲在地里转着,掐几个麦穗,揉碎,吹走麦芒、麦壳,往嘴里丢几颗麦粒,咬开,眉头皱了一下,不一会儿,断然决定:明日开镰。
绳索、镰刀、车子、杈把,早已备好。
割麦趁天早。鸡叫两遍,月刚偏西,除了80多岁的奶奶,全家人都到了地里。“嚓嚓嚓”的割麦声不绝于耳。面前的麦子不停地倒下,身后的麦铺不断增多。我感到大家在打一场歼灭战,只是没有说出口。
太阳出来不久,其他的人继续割麦,父亲带上哥哥和我去装车。他叮嘱我们尽量装得对称,山路不平,多弯,装不好极易翻车,返工不说,好多麦粒就会掉在地上,捡不起了。父亲还告诫我驾车务必当心。
刚开始,人人心头憋着一股劲儿,可十四五亩麦子得在几天内割完,活太重、赶得太紧,两天后就腰酸腿疼,累得不行。没办法,再累也得顶住,主要是太瞌睡,感觉头还没挨着枕头,大人便在喊起床了。嫌我们动作慢,父亲免不了大声呵斥几声。走在路上,头碰到树上的时候有,割着麦直磕头割破手指的时候也有……
哥哥私下里和我说,他开始怀疑起陶渊明的诗来,让这老头来给咱家收两天麦,看他还能不能“悠然见南山”。
小小的喜悦,应该是“割”出了一窝野兔。老兔不知哪里去了,几只小兔吱吱叫着紧紧相依……
拉回家的麦子要先垛起来。不知哪来的力气,我一杈下去,最少能挑六七十斤,然后举起,送到高高的垛顶上。
响晴的天气,父亲让我把垛实的麦子一杈杈挑散,再搠起,两杈之间留下空隙,排成行列,尽快让它们变干。麦子摊开后,过一个小时翻一次,这样直到下午两三点钟,套上牛,一圈一圈地碾,其间要翻动几次,直到麦子基本脱粒为止。
太阳落山时,开始起场。把碾好的麦秸来回抖动,尽量让里面裹着的麦粒漏出来。最后把麦秸堆好,把剩下的麦壳麦粒推成一堆。
如有东南风起,拿来两把木锨,父子相对,一锨一锨,把麦子撒得漫天飞扬,很是壮观。麦壳向远处飘去,麦粒在眼前落下。为了让麦粒更纯净些,还得有人用扫帚把遗落的零散的麦穗和麦秆一一划到麦堆两边……
打好的麦子,得趁天晴晒干。
收麦怕下雨,尤其是在这个季节,往往太阳很好,忽然间乌云聚集,不一会儿雨点就“啪啪”落下。只要天一阴,一打雷,就得全家上阵,手忙脚乱地把所有麦子向一处聚拢,最多一二十分钟就得干完。紧接着将麦垛用篷布盖好,用砖石压好。经常是我们刚刚忙完,大雨就劈头直下。大家站在廊下,看房檐上流下的水帘汇在一起成了小溪缓缓流走,才舒了一口气:幸亏没让麦淋着……
当然也有干打雷不下雨的时候。你上气不接下气地把麦拢好,满天的乌云却开始散去,太阳马上又露出了红彤彤的脸,惹得人们骂不绝口。
麦天没轻活,但再累人们也不退却,因为有金灿灿的收获在招手。最让人无奈的是头年秋末冬初天大旱,压根种不上麦,使来年的麦天想累也没法累。大麦天没事到处闲转,那滋味只有农人晓得。我记事起到现在只有两年是这样,但足以让人一辈子无法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