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岁老人的人生智慧

　　姥姥说：“天黑了，谁能拉着太阳不让它下山？你就得躺下。孩子，不怕，再黑的天到头了也得亮。”

　　姥姥走的那年春节我还跟她说：“挺住啊！老太太，怎么着也得混个百岁老人当当。”

　　姥姥说：“有些事能使使劲儿，有些事就使不上劲儿，天黑了，谁也挡不住喽！”

　　“姥姥，你怕死吗？”

　　“人没有不怕死的。”

　　“你说了多少回‘死了算了’？好像你不怕死，早就活够本儿了。”

　　“孩子你记住，人说话一半儿是用嘴说，一半儿是用心说。用嘴说的话你倒着听就行了，用心说的话才是真的。”

　　“哈哈，那你就说了半辈子假话呀？”

　　“也不能这么说。你想啊，说话是不是给别人听的？给别人听的话就得先替别人想想，人家愿不愿意听，听了难不难受、高不高兴。这一来二去，你的话就变了一半儿的意思。你看见人家脸上有个黑点，不用直说。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你要真想说，就先说自己脸上也有个黑点，人家听了心里就会好受些。”

　　哦，凡事要替别人想。

　　“姥姥，你走了以后我想你怎么办？每年清明还得给你上坟吧？”

　　“不用，活着的人就够你忙乎的了，人死了啥都没有了，别弄这些没有用的，那都是弄给别人看的。我们相处快50年了，我最了解你，你不用给我上坟。”

　　姥姥走后我真的没敢去给上坟她。可是，我越不敢去心里越惦记。

　　去年夏天，儿子去姥姥家的水门口村过暑假，我派他代我去看看姥姥的坟。儿子回来说，她就躺在村口河边一个小山包的一堆土里。土堆前有块石头，上面写着姥爷和姥姥的名字：倪润太、刘鸿卿，土堆上面有些草，别的啥都没有了。儿子用手比划着土堆的大小，看着他那副天真的样儿，我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我很久没有这样哭了，心疼姥姥如今的日子，孤单、清冷。

　　姥姥是个热爱生活的人，一副柔弱的肩膀，一双三寸小脚，拉扯大一群孩子以及孩子的孩子，走的时候是四世同堂。

　　“姥姥，如果有来世，你还会生那么多孩子吗？”

　　姥姥反问我：“你说呢？”

　　我不希望姥姥受苦，便说：“不生了。”

　　我也不生了。如果还做主持人、当演员，我就不要孩子也不要家。我盼着现场直播之前，先在一个安静的属于自己的花园房子里睡上一大觉，起来洗个澡、喝一杯咖啡，再清清爽爽地去化妆，精精神神地去演播厅，无牵无挂。晚上舒舒服服地泡上一个玫瑰浴，点一支香烟，喝一杯红酒，翻一本闲书。哪像现在，给全家人蒸上包子，熬上稀饭，抹把脸就去直播了。不管多晚回家，一大家子人还等着你。这样温暖是温暖了，可累人、累心啊！

　　“人哪，就是穿着棉袄盼着裙子，穿着裙子又想着棉袄。要不是这些人在家等着你，你在电视上兴许就不会说人话了。”

　　这是姥姥对我的主持风格的高度评价：说人话。

　　“那你的意思，来世你还会选择当一个这样的母亲、这样的奶奶、姥姥吗？”

　　“你和我不一样，你生下来是为好些人活着的，有杆大秤称着你；俺这样的人都是小秤盘里的人，少一个多一个都一样。”

　　姥姥始终没给个具体答案。她不能想象没有家人、没有孩子该怎样生活，但是姥姥觉得我是有社会使命的人。姥姥真会给我戴高帽子，谁给我的使命？

　　“姥姥，有多少家人、有多少孩子，最后走时还不是孤身一人？谁能携家带口地走啊？”

　　姥姥笑了：“分批分个儿地走啊，就像分批分个儿地来一样，早晚又走到一块儿了。”

　　姥姥始终相信下辈子我们还是一家人。这是她对家的无限眷恋和对生命延续的阐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