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岁老人的人生智慧
知道姥姥走了的那天,我在东北拍戏。傍晚6点刚过,哈尔滨已经天黑了,小姨发来一条短信:“6点10分,姥姥平静地走了。”
看了短信,我竟然很平静,因为我无数次地想过姥姥的走。天最终是要黑的。我一滴眼泪也没掉,只是不停地在纸上写着“刘鸿卿”三个字,这是姥姥的名字。
一个不认字的老太太,却有个挺文雅的名字!她的父亲是个识文断字的人,只因为姥姥生为女性,否则她一定是个“念大本书、写大本字的读书人”。这是姥姥对文化人的评述,也是她常指给晚辈儿的光明之道。
天黑了,姥姥走了,窗外的雪无声地陪着我。屋里漆黑一片,我庆幸这样的时刻身边没别人,这是我最向往的时刻,我的心是自由的。我把写满姥姥名字的纸贴在结了冰又有哈气的双层玻璃窗上,“刘鸿卿”三个字化开了,模糊了,升腾了……
看着小姨的短信,我心里想的却是半个月前和姥姥在威海见的最后一面。这位我认识了快50年的最亲、最爱、最可信赖的老朋友,临走时一句话也没跟我说,就这样永久地分开了,从此天上人间。
其实,姥姥病危的通知已经发了3次,我早有心理准备。
太爱一个人、太依赖一个人,就一定最怕这个人离你而去。我小时候惹大祸了,姥姥最重的一句话就是:“你要气死我呀!”于是,多大的错我一下子就能改了。
“没有了姥姥,我该怎么办呢?”
“有你妈呀!”
那时我觉得姥姥就是妈,妈就是姥姥。
我经常问:“为什么不是先有姥姥后有妈呀?”
姥姥也不避讳生孩子、结婚这类小孩子不能听的“秘密”,因此,3岁多的我就敢在饭桌上大声地说:“我知道我姥姥和姥爷睡了觉,嘀里嘟噜地生了我妈、我大舅、我大姨……我妈我爸又嘀里嘟噜地生了我和我哥,我又嘀里嘟噜地生了我的孩子……”
众人大笑。我妈责怪姥姥太惯我,教育方法太农民化,姥姥却十分欢喜:“一群孩子都是这么拉扯大的,同样的饭,同样的话,萍儿这孩子就是块儿有数的海绵,该吸收的一点儿也不拉下。”
我偶尔发烧,即使烧得很高,姥姥也从不带我去医院。她像揉面一样把我放在炕上,从头到脚揉上一遍,揉过的我就像被水洗过一样,高烧立刻就退了。再看看姥姥,出的汗比我还多。
享受着姥姥的敲打,体味着姥姥的汗水,我高烧一次,长大一次。那时我盼着姥姥也高烧,想用自己的汗水洗一遍衣服,可姥姥从来不病。
长大了我才知道,姥姥的病是到99岁要死了才叫病啊!一生都不给别人添麻烦的人,病了也不是病啊!想想这些,我的心就生疼,连生病都不舍得,真是铁打的姥姥啊!
50年了,活在我面前的姥姥从来都是一副硬硬朗朗的模样,连体重也只上下浮动两斤。健健康康的姥姥,气血充盈的姥姥,怎么会停止呼吸呢?我不敢面对将要死去的姥姥,不敢看只剩下最后一口气的姥姥是什么样子。
我预感到,如果再不敢去看姥姥,恐怕就没有机会了。
那天,我没跟任何人打招呼,乘早晨7点的飞机就去了威海。出了烟台机场,我花320元钱打了一辆出租车,急匆匆赶到威海最好的医院。
快50年了,这是我和姥姥第一次在医院见面。无论是她还是我,我们都是多么健康、多么坚强啊!两个一直怕麻烦别人的女人,大病没得过,小病没看过,遇到头疼脑热的,咬咬牙就挺过去了,没想到这最后一次见面竟然是在医院里。
姥姥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一辈子爱美、爱干净的姥姥,赤身裸体被医生护士翻动着。
我跟姥姥快50年了,没给她洗过一次澡,没给她剪过一次趾甲。好强的姥姥,97岁时还坚持自己洗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