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往事如烟,而我,沉淀在老屋里的记忆,却像清明前的茶叶,在这沉寂的夜晚,让沸腾的热血浸泡着,一瓣一瓣静静地绽放……
山,把臂膀伸到河里,小村软软地依偎在山的怀抱,那儿就是我的家。背靠青山,面向伊河,六间旧房一围墙,围成一个小院。院里有苹果树、梨树、梧桐树、橘子树、桂花树。
母亲在上房的西头,种了几株花,花的名字好像是叫“绕路松”,是一种攀爬植物。翠绿的茎,如蚊香粗细,又细又碎又长的叶子,比松针稍宽一点儿。几根草绳,牵引着一丛藤蔓,蓬蓬勃勃地爬上屋顶,在缠缠绕绕中开花了。花朵,很小很小,叽叽喳喳地挤在一起,挤成一片新扯的红云。风一吹,那些刚刚长出,还没来得及缠绕的新须,就卷卷曲曲地垂荡起来了,一荡一荡地,春光和秋色,就都在这土墙青瓦里住下了。
每到黄昏时分,乡村就迎来了它一天中最温馨、最热闹的时刻。人们披着夕阳的余晖,从纵横的田埂上走来,回家。鼻子里那股庄稼味儿,让他们感受着生活的踏实,那种骨子里散发的从容不是谁都可以拥有的。炊烟,也从树丛中蹿出来了,约好了似的,在村子里弥漫。牛铃声、辘轳声、母亲和孩子的喊声混合在一起。村道上,有叔伯有孩子还有牛。我坐在路边的伊河石上等爷爷。离家老远我就看见他了,白土布上衣灰布裤子,肩上搭着一管长柄的烟锅子,柄上还系着一个装烟叶的布袋子。我慌着冲院里喊:“妈,我爷回来啦!”我赶紧跑在爷爷前面,从屋里搬出凳子,放在梧桐树下。爷爷慢悠悠地坐下,再慢悠悠地装上烟丝,划根火柴,夜色便在烟锅子里一闪一闪了。爷爷拿起烟锅子,在布鞋帮子上敲敲,我们就可以开饭了。
月亮从树上跳进院子,檐下的玉米棒子红辣椒,一嘟噜一串串的,酣睡在月光里。
瓦楞流下的雨水,一次次把这平淡的岁月冲进泥土。哥哥和姐姐前后走出这个院子,我也开始不满足于老人们闲话桑麻,心头总有一种懵懂的焦渴。
终于有一天,我也像鸟一样从这儿飞走了。
我像一朵盛开的蒲公英追逐着梦想,在乡村和城市的边缘漂泊,时常扪心自问:你是乡下人还是城里人?
老苹果树的果子红透的时候,爷爷走了。母亲随父亲到了城里,家便成了老屋。去年,院里的梨花开了,母亲也走了。
母亲一周年祭日,回家的路上,我哥说:“表哥把咱那老房拆了,正忙着盖新房呢!”闻言,我慌乱似一个从母亲身边走失的孩子……
老屋去了,被掩进了一堆黄土。它所牵系的那个年代以及千丝万缕的记忆,却像茧一样把子辈们缚住了,独处时、无助时、迷茫时,他们就在剪不断的往事里汲取纯净的营养,让自己纯净,让纯净延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