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安静了，日本兵从高地上下来，一边走一边用刺刀和脚尖拨拉着中国士兵的尸首，顺便朝那些有一点活气儿的身体上扎几刀。

　　李全有的一条腿感觉着潮冷的江风。几分钟后，他那条露天的腿就被一个日本兵盯上了，“噗”的一声，刺刀进入了他大腿上那块厚实的肌肉。李全有牙咬得铁紧，动弹一下就会前功尽弃。第二刀扎下来了，扎在第一刀下面一点儿。钢刀的利刃刺进皮肉，直达骨头的声响，李全有都能听见。

　　等到第四刀扎下来时，李全有觉得膝盖后面什么东西断了，断了的两头迅速弹回大腿和小腿，那是一根粗大的筋……

　　彻底的安静让李全有苏醒过来，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但他知道自己还活着。

　　他一直等到天再次暗下来，才在尸体下面慢慢翻身。

　　大概花了一个钟头，他才由伏倒翻成侧卧，可以用一边的肩膀和一条腿爬行。他想往江边爬，无论如何也要饮饱水再作下一步打算。

　　他停了下来，是因为听到了轻微的声音。那声音说的是中国话：“……这里……伤兵……王浦生……”

　　李全有寻找着，他屏住呼吸，一动不动，那声音再次出现：“救命！”

　　他听出这是个男娃娃的嗓音。他找到了同样被尸体掩盖住的王浦生，他的肚子挨了一刀，要不是一具尸体的小腿搭在他肚子上，他就被大开膛了。李全有见王浦生两个嘴角往面颊上裹的绷带里一扯一扯的，知道小兵疼得欲哭无泪，便说：“不许哭！咱这是多大的命、多大的造化，才活下来的？”

　　小兵绷住了嘴。李全有让小兵想办法解开他绑在背后的双手。他先爬到江边，灌了一肚子充满血腥的江水，然后又用一顶棉军帽浸透水，爬回王浦生身边，把帽子里的水拧到小兵嘴里。

　　李全有在一具尸体上找到了一个急救包，拉出里面的急救绷带和药棉。急救包里有一小管药膏，李全有将它敷在药棉上，对着王浦生肚子上那个窑隆一堵。王浦生“嗷”了一声，就昏死过去了。

　　王浦生的气息非常微弱，将断未断。李全有知道，越等下去，逃生的可能性就越小，敌人最终会来处理这几千具尸体，也许天一亮他们就要来了。

　　天快亮时，王浦生醒了。李全有说：“娃子，咱得走了。”他把王浦生的一条胳膊搭在自己肩上，他还算训练有素，能用单腿爬着走。

　　雾气从江里升上来，可以当烟雾弹使。

　　爬了几尺远，听见雾里传来脚步声，李全有趁着雾的掩护，立刻挤到两具尸首中间。他的心在舌根处跳，一张嘴它就能跳出来。

　　脚步声在三面高地上响着。接下去李全有听见有人说话了：“有好几千人吧？”

　　是中国话！

　　“还看不清，雾太大了。狗日的枪毙了这么多中国兵！”

　　他们骂着、怨着，走到高地下面。

　　“都甩到江里，还不把江填了？”

　　“快动手吧，不然狗日的说不定就来了！”

　　男人们蚂蚁啃骨头一般动作起来。

　　李全有想，现在暴露比一会儿暴露可能有利一些，因为日本人随时会出现，就是这些中国人想救他，在日本人眼皮下也是救不成的。

　　于是他喊了一声：“大哥，快救命！”

　　所有的议论声消失了。

　　“救命！”

　　第二声呼喊招来了一个人，这个人谨慎地迈着腿。

　　“在这儿！”李全有用声音在大雾中为他指示方向。

　　有一个人带头，其他人便胆大了，从尸山尸海里辟出小径朝李全有和王浦生走来，他们同时动手，把李全有和王浦生抬起，向一面坡走去。

　　“不要出声！”一个人说，“先找个地方把你们藏起来，天黑了再想办法。”

　　再后来，埋尸队员们把两人送到了教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