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特殊女人的蜕变
从透气孔看不清地下仓库的全貌,谁挪进“西洋镜”的画面就能看到谁。现在过来的是赵玉墨,她低声与戴少校交谈着,我姨妈孟书娟有些失望,戴少校会和玉墨这种女人眉目传情,令她十分苦闷。
红菱的叫嚷声打断了玉墨和戴涛的窃窃私语。
“我们都是土包子,只有玉墨去过上海百乐门,她跳得好!”
红菱是在回答上士李全有的请求。李全有请红菱跳个舞给他看。
所有的女人都附和红菱:“玉墨一跳,泥菩萨都会给跳活了!”
戴少校说:“玉墨小姐,死里逃生的弟兄求你一舞,你不该不给面子吧?”
“人老珠黄,扭不起来了!”玉墨说着已经站起身。
玉墨丰满却不大的屁股在旗袍里滚动,眼神直勾勾地看着戴少校。少校的眼睛开始还跟她有所交流,但很快就吃不消了,露出年轻男子甘拜下风的羞怯。
现在玉墨退得远了些,书娟可以看见她的全身了,她低垂眼皮,脸是醉红的。
玉墨在想一个男人,最后一次让她对男人抱有幻想又让她幻灭的男人。那个男人姓张,叫国谟,不过一般人都叫他的字:世祧。
张世祧家几辈人经商,到了世祧这辈,张家祖父决定让长孙世祧成为读书人。在海外读过书的世祧回到南京,在教育部做了个司长。这是张家贴钱也要为他做的门面。世祧假如那天不参加同学会的“男子汉之夜”,就不会碰到赵玉墨,若不碰上玉墨,他就不会堕落。
中央路上的“赛纳舞厅”不大,表演“卡巴拉”的都是一流歌手和舞娘,常有些富家公子小姐背着家人到那里玩。那是赵玉墨守株待兔的地方。
那天的玉墨优雅至极,戴一串白珍珠项链,捧一本《现代》杂志。她打扮成大户人家的待嫁小姐,还流露出一点超龄待嫁小姐的郁郁寡欢。世祧一帮人一进来就注意到了坐在舞厅侧边扶手椅上的这位小姐。张世祧看着两个朋友上去,邀请她跳舞,都在她婉拒的微笑中碰了钉子。大家选世祧去试试运气。
世祧问她肯不肯赏光去喝杯咖啡,她看他一眼,怯生生的,但还是站起来了。她亭亭玉立地站着,等他为她披外衣,就像懂些洋规矩的小姐一般。
“小姐贵姓?”
“我叫赵玉墨。先生呢?”
张世祧说出自己的名字,同时想,好一个落落大方的女人。喝咖啡时,他问她在读什么,她就把她刚从杂志上读到的东西贩卖给他。《现代》杂志上都是一些现代话题,政治、经济、国人生活方式和电影明星的动向和绯闻。
虽然她端庄雅致,但他觉得她不仅仅如此;她不时飞来的一两瞥目光太耀眼了,他被刺激得浑身出汗、喉咙发紧。
赵玉墨是一个心气极高的女子,至少有一万个心眼儿。对付三教九流,她有三教九流的语言、作派。她从小就知道自己投错了胎,应该是大户人家的掌上明珠。难道她比那些掌上明珠少什么吗?她四书五经也读过,琴棋书画都通晓,父母的血脉也不低贱,都是读书知礼之辈,不过都是败家子罢了。
她是10岁时被父亲抵押给做赌头的堂叔的。堂叔死后,堂婶把她卖到花船上。14岁的玉墨领尽了秦淮河的风头,行酒令全是古诗中的句子,并且她全道得出出处。在24岁那年,她碰上了张世祧,心计就上来了:先不说实话,迷得他认不得家再说。24岁的名妓必须打点后路,陪花酒陪不了几杯了。听她讲身世时,两人已经在一间饭店的房间里。世祧刚知道做男人有多妙,正在想,过去的30年全白过了。
她讲的身世掺了一半假话,说自己19岁还是处女身,只陪酒陪舞,直到碰上一个负心汉。负心汉原本是要娶她的,她才委身,几年后负心汉不辞而别,她摘下订婚钻戒,心碎得大病一场,差点归阴。
她泪美人样地倚在世祧的怀里,参透人世凄凉的眼神谁都抗拒不了。世祧不仅没被玉墨的倾诉吓到,还与她海誓山盟,他张世祧决不做赵玉墨命中的第二个负心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