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多年，我才慢慢懂得，开什么“车”不重要，重要的是有没有人去接你以及接你的那个人是谁。

　　老妈去苏州考察学习，只留下我和老爸在家。平时，我们父女俩单独聊天的机会并不多，他工作比较忙，有点空闲时间就想睡觉。对此，我和妈妈经常表示不满。直到明白父亲的做法也有其合理性之后，我们才对这一点不再见怪。

　　可是，老爸的性格还是让我摸不透。我也研究过一些心理学和行为学，有时候觉得他简直就是做数学模型的高端人才，可是他却摇摇头说他数学不好；有时候觉得他对公关和管理学一窍不通，但是他却常在事成之后高深莫测地一笑；有时候他会暴跳如雷，但是拿我们没办法时，也会低头不语；有时候觉得他是坐不住的急性子，可是我小时候妈妈不在家时，他也会为我缝补被划破了的衣服……对我来说，他简直就是个谜。

　　这天晚饭后，老爸说要请我喝茶。我很少见他如此“附庸风雅”，便欣然应允。看着茶在沸水中蒸腾，我们敞开心扉聊了很多，我甚至揶揄他：“想当年，我妈可是重点大学中文系的学生，你也真敢追，就不怕失败吗？”他一着急，脱口而出：“我……我……我也是开得起凤凰自行车的人……”我当时就笑喷了，这也是值得骄傲的事儿？不过，至少我们达成了一点共识：车是很重要的，无论是什么车，无论是在哪个年代。

　　第二天晚上，老爸开车来接我去吃饭。在来之前，他说他刚跟同事“吹嘘”了一通，说他昨天怎么跟女儿我聊到凌晨三点。我惊异于他的表情——是那种发自内心的高兴，仿佛他做了一件多么令人羡慕的大事。从那一刻起，我决定以后多陪陪他。

　　吃过晚饭，路灯下，我们在花园里走了一圈又一圈，听他讲一个个关于他的小故事。之后，我们又说到了车。他说：“我不是霸着车不让你妈开，路况这么复杂，而且这辆车也开了好几年了，有些零件都不太灵光了，我一直开着当然知道毛病在哪儿。可是这么多零零碎碎的问题，你妈妈那么迷糊，怎么能记得住呢？咱家的车，每次关车门都要把窗钉一个一个地按下来，少按一个就有可能被人破窗而入。”我低头沉思：可不是，每次下车，我都是车门一关就走了，偶尔问他：“用不用按？”他总是一挥手说：“你们先去吧，我来关！”

　　他又说：“我最近正在看辆新车，等收拾好了，就给你妈开，自动档比较简单，也安全。”

　　妈妈不在家的这段日子，我们爷俩一块散步，一块出去玩，或者踏着闪烁街灯的青石板路，看着路边飞檐吊顶的八角楼，一同步行到老城去吃小吃。以前，经常是我和妈妈在后面谈天说地，老爸一个人在前头背着手快走，我们还颇为有理地说：“你走在前面不理我们，哪儿像一家人？”

　　这一次，我把手插在他温暖的臂弯里，感觉腊月的寒风也不再冷冽。路过一家百年老铺时，他突然停下来说：“给你妈妈买几个烧饼，她喜欢这家的味道。”拎着热乎乎的烧饼，走出高大宏伟的门楼时，我忍不住回望了一眼，只看见门楼和门楼上的一片天空，深蓝，幽邃。

　　我似乎终于读懂了父亲。那些机械的理论和模型又怎么能概括他的思想和他深沉的爱？

　　曾经有一次，妈妈出差要回来。夜已经很深了，我从屋里出来，看见爸爸两眼还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问他在干什么，他说要等到三点半去接妈妈回来。看看表，还不到一点，我劝他先睡会儿，他说不睡，说怕万一睡过了妈妈会生气。我说我写论文不睡，一会儿可以叫他，他也不同意。我让他看电视，他推说不想看。当时我真纳闷：妈妈单位那么多人同行，随便搭谁的便车不能回来？爸爸却说我不懂。唉，这个我还真不懂，于是，他依旧看他的天花板去了。

　　第二天是星期天，我们一家要去听音乐会。他一大早就奔出门去，然后大汗淋漓地回来。在音乐会开始之前，他把我和妈妈拉到停车场，只一眼我就看到了眼前那辆一尘不染的新车：配好了地垫，贴好了窗膜，垫子散发出淡淡的清香，我忽然觉得，这味道比任何花香都芬芳。

　　我家的车当然不是劳斯莱斯、不是奥迪，倒似乎依旧可以沿用那辆自行车的牌子：“凤凰”。我的父亲就是开“凤凰”车的那个普通人。而时隔多年，我才慢慢懂得，开什么“车”不重要，重要的是有没有人去接你以及接你的那个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