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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07版:独家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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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浪子回头
1 取舍之间 担起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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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 年 3 月 13 日 星期    【打印】  
政治与历史夹缝中的人性悲歌
31 浪子回头
  焉识跟婉喻复婚后的第二周,一天下午,婉喻站在阳光里,三两下就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焉识看着她裸体在屋里行走,显得十分天真。

  焉识悲哀地笑着,眼里渐渐储满了眼泪。1963年他逃出草地时,一个念头反复鞭策他:快回到婉喻身边,否则就要“玩”不动了。他走上前,抱住滑溜溜的婉喻,“玩”不动也这么好。

  一天晚上,焉识听到婉喻的胸腔深部发出异样的声音,仿佛听到了她的痛苦。他伏在她胸口上又听了一会儿,发现异样声响越来越大,越来越粗,像是有只兽困在她胸腔里,痛苦而怨愤地吼叫。

  焉识轻轻地晃动她:“婉喻……婉喻,你怎么啦?”

  婉喻平静地看看焉识,这个老天使婉喻跟她胸腔里吼叫的兽毫无关系。

  子烨听到传呼电话来叫他的时候,他还没有睡,正在马桶间泡脚。电话是焉识打的,他告诉子烨,婉喻由于肺炎而病危。子烨立即拦了一辆出租车赶到了华山医院。他踏进急诊室的时候,丹珏也刚刚冲进来。

  急诊室医生说,这种肺炎很奇怪,大多数发生在老年人身上,没有太多症状,等到症状出现时,有些老人已经被消耗得差不多了。医生让大家做最坏的准备。

  天快亮的时候,我和妈妈也从家里赶到医院。我目睹了祖母宁静告别人间的场面。她睁着无动机、非功利的眼睛,看着她周围的一张张脸,真的是一双老天使的眼睛。

  焉识看见婉喻脸上出现了焦灼的表情,赶紧把耳朵贴到她嘴唇上。他听着听着,点起头来,再转过脸,把嘴巴对准婉喻的耳朵。所有人看着这一对老恋人当众说悄悄话,焉识慢慢直起腰。婉喻已经抿住了嘴,闭上了眼。

  没人问焉识和婉喻这辈子的最后几句窃窃私语是什么,只有他们的孙女不太懂事,不太识相地追问:“恩奶最后说了什么?”

  焉识只是神秘地一笑。

  冯学锋后来从焉识的回忆录中得知了老伉俪最后的情话——

  妻子悄悄问:“他回来了吗?”

  丈夫于是明白了,她打听的是她一直在等的那个人,虽然她已经忘了他的名字叫陆焉识。

  “回来了。”丈夫悄悄地回答她。

  “还来得及吗?”妻子又问。

  “来得及,他已经在路上了。”

  “哦,路很远的。”

  婉喻最后这句话是袒护她的焉识:就是焉识来不及赶到,也不是他的错,是路太远。

  婉喻去世后,丹珏把焉识接到身边。焉识干家务之外的所有时间,都可以用来誊写他用记忆带出大荒漠的书稿。

  1990年初春,一个年轻汉子找到我家,说是要找陆焉识老师。年轻汉子颧骨呈紫红色,跟老阿爷刚回到上海时的一样。我母亲打电话过去,告诉老阿爷有个姓邓的人找过他,留了一个在上海的地址。老阿爷按照那个招待所的地址找到了姓邓的汉子。

  晚上,阿爷来到我家,跟我父母谈了一会儿,离开时在我的陪同下下了楼。走到弄堂里,他说:“今天来的那个人是邓指的小儿子,叫邓三钢。我曾教他学英文,后来他考上了西北大学。这次他来上海出差。小三子现在又调回劳改农场了,当宣传科长呢!他爸爸生前最大的愿望就是让这个小儿子离开那里,离开得越远越好。他上大学的时候,找的爱人还是从农场出去的。最近两人都调回农场了。小三子告诉我,他不会跟城里人打交道,他只有像他爸爸那样生活才舒服。”

  那个从大荒漠来的邓三钢离开上海一周后,陆焉识失踪了。我猜想是邓指的小儿子给了他启发,让他意识到,荒漠草地可以让他真正地“自由”起来。

  (摘自《陆犯焉识》 作家出版社 严歌苓 著)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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