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小寨,地处偏远,一年难见惹眼的景色。只在春天,有几日柳绿桃红,星星点点的,总也看不成画,便由它们热闹几日,淡去算了。
有一年,春来得迟,眼看跌进三月,忽落下一场雪,母亲便很焦急。村子周围能吃的柳叶几乎被捋光了,槐花还未开,吃什么好呢?我们兄妹几个就像填不满的无底洞,为了让我们吃饱吃好,母亲把几样粗粮掂对来掂对去,变着法儿地做,并千方百计让我们每顿饭都能就上点儿菜。
夏秋好些,院前屋后种些豆角、南瓜,再搭以母亲自制的酱豆和腌菜,饭食倒也香甜。冬天最难熬,除了秋后晒干的红薯叶,全家人只能就萝卜丝度日。有时,母亲会把蒸熟的红薯面窝头放入凉水中冷却,然后取出,沥干水,切成均匀的细条,佐以蒜汁、香油,一盆美味的窝头菜即成。春季最好,虽然少有新鲜蔬菜,但能吃的野菜多,母亲便很宽心。从嫩绿的柳芽开始,白蒿、荠荠菜、歪头菜、蒲公英、香椿、榆钱、槐花,都被母亲端上了桌,或腌,或拌,或炒,或蒸,或剁馅儿包在馍里,令我们饭量大增。
然而,即使是这样的菜,也不是顿顿都能吃上,母亲不免长吁短叹。有一天,母亲不知从哪里听说桐树开的花也能做菜,便急忙一试。村里桐树随处可见,我家院里就有两棵,虽不高大,却开满了粉紫色的肥嘟嘟的喇叭花。母亲搬来梯子,够几嘟噜花下来,拣开得正艳的,择去花蒂,洗净,放入开水中焯了之后再炒。炒好的桐花灰土土、皱巴巴的,像带皮腌久了的茄子。我迫不及待地吃了一口,又苦又涩!母亲看看菜盆,再看看我们,脸上满是愧疚。
翌日早饭,菜盆里还是炒桐花。我和哥哥姐姐皱着眉,谁也不伸筷子,母亲笑着让我们尝尝。我挑起一点,犹豫着放进嘴里,竟与头一晚吃到的大不相同,又软又绵,苦味尽除,味道竟有些像炒倭瓜花。母亲说,她把焯好的桐花泡了整整一夜,还几次起来换水,才除去了苦味。
母亲是我们村头一个把桐花拿来吃的人。之后,不断有人来家向母亲讨教。那几日,村里的桐花眼见着少了。可是,桐树一般枝干高大,桐花并非轻易能够到。于是,我们就焦急地盼,盼着来一场风雨。终于,狂风大作,伴着斜斜的雨丝,雨时缓时急地下了一夜,风也刮了一夜。天亮了,太阳从东边的小树林里探出来,晃得人睁不开眼睛。空气中弥漫着桐树花粉的味道,湿润,浓郁,带着清苦的甜香。顾不上吃饭,我挎着竹篮就往月牙家跑。月牙是寡妇菊婶的闺女,和我最要好。她家在村西头,敞亮的院子里有好几棵高大的桐树。果然,月牙坐在那棵最高的树底下等我。她的周围,铺满了桐花……
如今想来,桐花确实不好入口,甚至可以说难吃。然而,在那样一个早晨,我和月牙,用满地的桐花和纯粹的友情,拼出了人生的一幅图画。何况,那满满溢溢的收获,让两颗童年懵懂的心,在多年之后,依然体味着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