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下午1点,久美子带着那个年轻记者来到了节子家中。
这是个很懂礼貌,一头乱发的年轻人,他取出名片递给节子,上面写着“添田彰一”,工作单位是一家一流报社。三个人拉了会儿家常后,添田终于进入了正题。
“久美子小姐常在我面前提起她的父亲。”添田彰一的口气依旧彬彬有礼,“根据公报所说,野上先生二战中在国外过世应为事实。不过听久美子小姐说,您在奈良发现了和她父亲非常相似的笔迹,而且是在她父亲生前非常喜欢的地方发现的,这一点让我很奇怪。所以,我想从您口中再打听打听详细情况。”
“舅舅年轻时一直临摹中国著名书法家米芾的字帖,特征很明显。添田先生为什么对这些事情如此感兴趣呀?”节子说。
“我是记者,想多积累些有关战时日本外交的知识。”添田说。
节子这才知道,添田彰一感兴趣的并非野上显一郎这个人,而是战时的日本外交。
“原来如此,我十分期待您的报道。”
“我还想去采访一下外务省的村尾先生,久美子小姐的母亲说,这位欧亚局课长对这些情况最了解。”
“嗯,他应该是最合适的人选。”节子也表示同意。
“不过,真是太遗憾了。”添田彰一的语气还是那么有礼貌,“久美子小姐的父亲是在战争结束前不久去世的吧?要是能在临终前回到日本,心中的遗憾也会少一些。”
添田和久美子告辞后,俩人缓缓走过种着红色雁来红的墙角。节子站在庭院里,目送两人离开,唯有雁来红鲜艳的颜色留在眼底。
次日,添田彰一便与外务省欧亚局的课长村尾芳生会了面。他先打了电话预约,费了一番口舌得到对方允许后,便在下午3点来到了外务省。
添田在会客室里等了许久,才等来一个发福的男子。他的气色很好,就是头发稀疏了些。
“敝姓村尾。”课长单手接过添田的名片,“你想问我些什么啊?”他嘴角带着极具绅士风度的稳重微笑。
“当时的公使回了国,作为代理公使的一等书记官野上显一郎先生,后来是在中立国过世的吧?”
“是的,真是太遗憾了。”课长平静地说道。
“当时是课长您把野上先生的遗骨带回国的吧?”
“你知道得真清楚。”村尾课长的脸上第一次露出阴霾。
“野上先生是因为肺病过世的吗?”
“没错,我记得是1944年年初吧……他的肺病越来越严重,医生建议他去别处疗养一段时间。战争期间日本的外交工作非常困难,而这艰难的工作损害了他的健康。可野上先生就是不答应。在我们的强烈要求下,他才勉强同意去了瑞士。”
“能否说说野上先生临终时的样子?”
“听说他走得非常平静,咽气前意识一直很清楚,总说自己在如此紧要的时刻病倒,真是太对不起大家了。”
“当时的报纸上说,野上先生身处中立国,在欧洲复杂的政局之下辅佐公使,为推进日本的战时外交鞠躬尽瘁。他具体做了些什么事呢?”
“我也不太清楚,那些工作几乎是野上先生独自完成的。更何况,这些事情还没到公开的时候。战争已经过去很久了,但要公开这些还有很多难处。”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能公开的呢?莫非当时的外交秘密还会影响现在的时局不成?”
“时间到了,我就先告辞了。”村尾故意掏出怀表看了看。
“课长,公开野上先生当时的外交工作,究竟会让谁为难?”
“你去问温斯顿·丘吉尔吧!”
添田彰一目送着村尾课长消失在会客室门口,眼底留下的只有课长嘴角那带有讽刺意味的笑容。(摘自《一个背叛日本的日本人》 松本清张 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