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这部我国最早的诗集中,就已经活灵活现地刻画了吝啬者的形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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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诗经》,许多人的脑海里立马上会闪出“古老”“深奥”“难懂”等词语,对其敬而远之。学过一点儿文学史的,对《诗经》尤其是其中的《国风》会有一些好感,知道它是中国现实主义诗歌的源头,有许多歌颂爱情、批判现实的作品。
由于很多人阅读的是各种选本中的《诗经》作品,对《诗经》的魅力难以充分体会。诚然,选本中不可或缺的《关雎》、《蒹葭》、《伐檀》、《硕鼠》等篇,或抒情优美,或批判有力,都是非常优秀的作品。可是,这些广为人知的作品,因为传播渠道多,往往难以给人阅读的惊喜。况且,因其思想感情过于典型崇高,缺乏幽默诙谐,因此阅读的过程也是庄重甚至有些沉重的。
我有一种切身体验,真正令我愉悦的阅读,往往是读那些并未被文学史或教科书浓墨重彩予以赞美的作品。在此列举两首《诗经》里的作品,与大家分享。
先请看《鸡鸣》。
鸡既鸣矣,朝既盈矣。匪鸡则鸣,苍蝇之声。
东方明矣,朝既昌矣。匪东方则明,月出之光。
虫飞薨薨,甘与子同梦。会且归矣,无庶予子憎。
这首诗全部由对话组成,内容是妻子劝丈夫起床,而丈夫不愿意起床。妻子劝丈夫起床的理由有:鸡都叫了,东边都出太阳了,朝会就要结束了。而不愿意起床的丈夫呢,对妻子提出的理由逐一进行否定:不是鸡叫,那是苍蝇飞舞的声音;不是出太阳,那是月光;朝会跟我无关,在苍蝇飞舞的大清早,我更喜欢跟你同在睡梦之中。
孤立地看,这首诗貌似寻常,可是假如我们考虑到它的创作年代——距今近3000年,通过诗中夫妻那简短而家常的几句对话,当时的生活情状以及他们的形象便栩栩如生了,我们跟他们之间的漫长时间的隔阂,顿时消失殆尽。厚古薄今是人类认知的普遍现象,我们多是在长辈的责备声中长大成人的,仿佛人的品格修养就是一代不如一代,古往今来,一直在走着下坡路。这首诗却清楚地告诉我们,两三千年以前,咱们的老祖宗其实也不都是勤快、不爱睡懒觉之人,老祖宗照样会耍无赖!这难道不是很有趣的事情吗?
再来看《山有枢》。
山有枢,隰(xí)有榆。子有衣裳,弗曳弗娄。
子有车马,弗驰弗驱。宛其死矣,他人是愉。
山有栲,隰有杻。子有廷内,弗洒弗扫。
子有钟鼓,弗鼓弗考。宛其死矣,他人是保。
山有漆,隰有栗。子有酒食,何不日鼓瑟?
且以喜乐,且以永日。宛其死矣,他人入室。
诗的内容,是规劝他人及时行乐,在衣食住行(衣裳、车马、院落、钟鼓、酒食)等方面不要吝啬。吝啬的结果只能是,你一旦死去,就便宜了他人。劝人莫惜钱财及时行乐,我们耳熟能详的著名诗句,有汉乐府古诗十九首中的《生年不满百》“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为乐当及时,何能待来兹。愚者爱惜费,但为后世嗤”,有唐代李白的《将进酒》“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客观地说,它们都没有这一首《山有枢》来得具体生动,富有生活气息。“山有枢,隰有榆”之类比兴手法的运用,也增加了诗歌的诙谐与幽默。读完这首诗,大概所有人的脑海里都会浮现出两个人物形象:一个头脑灵活,有钱财,另一个为人潇洒,有口才。两个人物,构成了有趣的对比。凡言及吝啬,国人多知道葛朗台(法国作家巴尔扎克小说中塑造的人物),其实,在这部我国最早的诗集中,就已经活灵活现地刻画了吝啬者的形象。文明古国的文化积淀,这又是一条有力的佐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