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8月,我随南疆军区慰问团,前往扎西岗边防连慰问演出,战士们在营房门前敲锣打鼓列队欢迎,给每位客人献上哈达。
慰问团领导给战士们送来许多书籍,其中《男性心理健康》引起了我的注意。随队医生为战士们义诊,大部分演员在排队化妆、背台词、调试音箱、准备道具、与战士们交流。
我随一支演出小分队,向喜马拉雅山脉更深的地方进发。
一辆绿色越野车,载着我们五六个人,在寸草不生的山间穿行。光秃秃的山连绵起伏,除了黄褐色还是黄褐色,恰似一幅古旧沧桑的油画,雄浑磅礴,气度非凡。远一些的山头上还有积雪,河水清澈亮丽,流淌在白色的鹅卵石上。蓝蓝的天上飘着朵朵白云,线条自然,百媚千娇。
河谷的鹅卵石越来越大,汽车颠簸得越来越厉害,与其说汽车在路上行驶,不如说在石头上狂舞。女演员的尖叫一声比一声响亮,抓着车窗的双手被震得生疼。
年轻演员虽然个个是军人,但第一次到阿里,第一次零距离接触喜马拉雅山,从花红果香、物产丰富的南疆绿洲,来到缺氧少绿的阿里高原,本来就新奇而疲惫,剧烈的晃动更加重了他们的高原反应。于是,有人强打精神,面如土色,有人吸着氧气,呕吐不止。
司机是边防连的驾驶员,愧疚地对东倒西歪的我们说,从连队到边防哨所,路况都不好,如果是冬季,河水结冰,在冰面上开车,会平稳一些。
一个女兵问他,为什么不修整一下路面,许多通往边防哨所的路都很宽阔,有的哨所还能开车巡逻,像这种徒步巡逻、骑马巡逻,早该淘汰了。
司机说,这儿离边境太近,两国实际控制线山谷曲折、犬牙交错,稍微有动静,就会引起对方的注意,这里主要还是靠徒步巡逻。徒步巡逻走的路不远,骑马和开车巡逻,路途远,时间长。巡逻的时候,帐篷常常被风刮跑,战士们冻得无法入睡。因为缺氧,焦炭烧不旺,战士们只好拾牛粪当燃料;没有牛粪时,他们只能坐等天明。滑进冰河、冻伤皮肤、忍饥挨饿、缺氧流鼻血是常事儿。
巡逻路上,双方军人狭路相逢,有时候相视一笑,各自走开;有时候用英语或藏语喊话、对峙,呵斥对方后退;有时候会打出英语、汉语、藏语三种文字的标语,警告对方,这是本国领土,不能擅自入内;有时候双方军人一字排开,肩并肩、手挽手,剑拔弩张、唇枪舌剑,却不敢开枪。双方对峙一个上午,口干舌燥,筋疲力尽,没有退让的迹象。忽然间,风平浪静,各自离去,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下次相遇,有可能视而不见,形同陌路,有可能重复上次的对峙。和平时期的边防战士虽然不打仗,却经常经历没有硝烟的战争。
边境线上无小事,双方军人都懂得这个道理,一般不会发生肢体冲突,更不会发生流血事件。一般事件,双方可通过会晤解决问题,达成共识。一旦发生重大事件,就会牵动两国最高权力机关,外交部直接出面磋商。
司机轻声说,你们向左边的山头看,白色的小房子就是印度军队的哨所。咱们此时的一举一动,他们都能看见。
呕吐的演员不再呕吐,吸氧的演员拔掉氧气管。我也把头伸出车窗,不需要仰起脖子,一眼就看见了左侧山顶的白色哨所。
我不断重复一句话:“这么近,这么近,怎么就在咱们头顶上?他们真的能看见我们哦!”
身旁的女演员和我发出了同样的惊叹。
河道依然不平,汽车依旧颠簸,我一直盯着山顶的哨所……
(摘自《阿里 阿里》 杜文娟 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