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守着岁月流年,尘世的暖意都在画里,对万物的爱与悲悯都在画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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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读累了,我喜欢信手翻阅一些画册,以此消除倦意。与画册的亲密接触,让长期住在水泥方阵中的我,不由得心生瓜棚柳巷语,在充满田园野趣的意境中,仿佛回到了纯真的童年,记起了家乡的原野,找回了那分久违的童趣。
我喜欢丰子恺先生的画,觉得它意境恬淡,寥寥几笔,却画出了人生的常态——两个人坐在门前,守着三两只鸡鸭或猫狗,寂然无语,清风徐徐从身边拂过。我以为这恐怕就是最好的人生了,人世的无限欣喜,就包含在这不经意的平淡一坐里。看他笔下的梅花——一个人站在树下,仰着头,独自赏梅。天空刚飘过小雪,一树梅花恰似素颜红装的女子,白雪红梅,相看两不厌。那凛然傲雪的梅花,触目横斜千万朵,赏心只是三两枝。人与花的情缘,何尝不是人与人的情缘?一生有三两个赏心之人,足矣。
在这样的情感共鸣和精神际遇里,丰子恺先生的画作最易唤起我们的童年记忆,使我们回到精神的故乡。在那里,生活是那么从容,时光是那么充裕,花草鱼虫,月光清风,恬淡美好,淳朴自然。守着岁月流年,尘世的暖意都在画里,对万物的爱与悲悯都在画里。人生荣枯,全系一念,把心安放在天地之间,无论山河旷古还是岁月倏忽,我们总能在画作里觅得文化带给人的快感和富足,也会感慨古人所谓“读书之乐乐何如,绿满窗前草不除”的诗意。
少不了说到齐白石老人,他将生活的平庸琐碎和艺术的高蹈自然巧妙地融合在一起,他甚至将一头大肥猪留在了画作里,它在走过一座石桥时显出了与周围之景浑然一体的优雅。在河边,一弯石桥,依依垂柳,朗朗明月,柔柔清风,流水人家,一切都显得和谐而静美。这就是人世,更是人心。一个人,心里既装得下鸡零狗碎,也装得下日月清风,就可算得上圆满了。白石老人笔下的瓜果菜蔬、鱼虫虾蟹,都透着尘世的烟火气与喜悦感,洋溢着寻常人世的一缕温情。白石老人主张“作画妙在似与不似之间,太似则媚俗,不似为欺世”。看他的画作,妙就妙在于似与不似之间达到出神入化的境地,看似漫不经心,却自有风云气象。
至于日本画家东山魁夷,他的画,自有一种击中人内心的力量,他并不是一味地将我们引入灵魂的虚无,而是引导我们回到世俗生活。看他的画,禅在心中,仿佛冲天而鸣的云雀,唤醒了人的内心,从此万物披绿,生机盎然。东山魁夷的一幅《晨静》,虽然画面大量使用淡青、淡蓝、深蓝等颜色,却让人想起沉静的秋湖、岸边的水草、水面的落叶,如置身梦里水乡。一瞬间,大自然宁静、安详、纯净的气息便 将我覆盖。恬淡、安静、优雅和含蓄,使得东山魁夷的画作有着“不着一字,尽得风流”的禅趣,直逼我们的内心,把我们从追名逐利的樊笼里拽出来,照出我们自身所隐匿的“小”来。人一旦坦诚地面对大自然,内心的懦弱和不堪一击就会暴露无遗。东山魁夷的画给人一种爱的滋润,人的灵魂一瞬间便沐浴在安详、优雅、静谧的气氛中。
这三个人,画作风格虽然不一,但其中透露出的气息却十分相似,面对美的事物,心存童心和敬畏,内心便开阔了许多,神闲气定的从容,自然让人觉出了生的乐趣。
行走在逼仄、浮躁的现实世界里,最难的就是保有一颗未泯的童心和尚未沉沦的闲趣。就那么优雅,就那么静静地活在尘世里,不动声色,不愠不火,目力所及,满目苍翠,且生机勃勃,清香无比。
在清风朗月的夜晚或雾锁楼台的清晨,于泾水之畔,独坐小亭,贪看青山,品一杯香茗,赏几幅画作,那么昂贵的晨昏时光如是溜走,胡兰成所谓的现世安稳、岁月静好,也不过如此吧。
2007年,吴冠中先生为自己的画展撰写了一篇题为“近照”的前言:“老人走向遥远,虽渐远渐小,却背影清晰。有人追去摄其影,老人猛回首,被摄了前胸。他笑说:我的衣饰及肌肉都是透明的,你恰恰摄了我的心肺。这里展出的,是其血淋淋的肝胆、心脏。”
在黎明的鸡啼里,在若有若无的月影里,细细读画,让我们靠近了艺术大师,见到了画作里他们鲜活的肝胆和心脏。在这般留恋里,我不紧不慢地捕捉着淋漓的俗世之美,感受着画家一颗心的跳动,那是他们倾其所有的给予,且不求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