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的故事，留下的不只是美好，还有残酷的改变。如果可能，我希望我和老师之间，从来没有这一场尴尬的相遇。

    与孔老师再相见，已是我小学毕业二十多年后。二十多年的光阴，足以让许多人和事面目全非。我和我的老师，同样在光阴里被打磨，自然也未能幸免。

    那次相遇，发生在一个阴郁的冬日午后。我陪着父母，到县医院探望我的一位已经气息奄奄的家伯，又驱车回老家，途中，在某小镇停车歇息，补吃午饭。

    小店内很冷清，店家似乎也被寒冷冻呆了，我催促多次，才给我们端上来三碗热气稀薄的面条。窗外阴沉的天色、萧瑟的冬树以及店家的冷漠、饭菜的寡味，还有医院里那位家伯的病容……都让我心情不悦。

    邻桌一位老人起身来到我们这边，跟我父亲打招呼，握手。在老家，父亲认识的人挺多，我以为又是个不相干的熟人，便冷漠地头也没抬。或者，已经不那么年轻的我，早已习惯将眼神埋在厚厚的眼镜片后面，忽略身边很多的人和事。

    他似乎看了我一眼，转而问父亲，是否要回老家。父亲说是。接着，他语焉不详地说了一些话，好像是讲“孩子在外地受伤”之类的，我听不大清，也没有心思去听。父亲大概也没想起这人是谁，只是寒暄着。我心里觉得这个人好奇怪，给我们讲这些干什么呢？

    后来，他回自己的桌上吃饭了。一切似乎没有什么异样，我们只是碰到了一个认得我们，而我们却不大认得的人。

    他离开前，又来到我们这边，和我们握手告别。和我握手时，大概已经看出来我没有认出他，他提醒道：“我姓孔，某某村的。”我当时与他握手，更多的是出于礼貌，所以仍然没留意他的这一提醒。

    他就这样离开了。我问父亲是否认识这个人，父亲说他也不记得了，估计是这附近村子里的人。

    过了很久，母亲突然对我说：“他好像是你的小学老师吧？”

    我脑子里突然哗的一下子茅塞顿开。是啊，他临走时说了他姓孔，他刚才说的那个村名，也正是小学时教我的孔老师家所在的村庄。

    我突然有点儿不安。父亲埋怨我：“你怎么连老师都认不出来了呢？他都能认出你来。”

    我辩解：“二十多年没见过面，人的样子都变了，谁还能认出他来。再说，谁能料到会在这里突然见到他。”嘴上这么说，在我心里，愧疚已经在蔓延。

    我知道，从头到尾，我都没认真地看过他一眼。他现在的样子，真和以前判若两人了吗？我不确定。我唯一能确定的是，我们未曾见面，已有二十多年的时光。“光阴”，是我唯一可以安慰自己的托词。

    二十多年前，我还是个懵懂少年，在闭塞落后的山村小学读书。依稀记得，正是这位老师，在课堂上宣读我的作文，并大胆断言“这孩子是个大学生的料”；也是这位老师，骑着自行车载我到邻村小学参加竞赛，让我取得了在全乡名列前茅的成绩……

    光阴流转，时过境迁。我确实读完了大学，有了一份还算不错的工作。也拜光阴所赐，我脸上增添了无数的沧桑和冷漠，那些少年时代的人和事，那种属于山村少年的纯真和欢乐，早已走远。

    在我眼中曾经高大而年轻的老师，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变成了一位老人。可以推断，二十多年的光阴，并没有让他的生活变得更好。

    光阴的故事，留下的不只是美好，还有残酷的改变。如果可能，我希望我和老师之间，从来没有这一场尴尬的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