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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沾了一个秋字,多炎热的天气都会让人生出丝丝凉意,自入夏就一直恹恹的胃口似乎也活泛起来,于是开始上心琢磨起厨事来。
“自立秋始,瓜棚豆下,合家食瓜”,不知古人所食的瓜是否包含了南瓜,不过菜市场上金黄的南瓜的确让人眼前一亮,犹如邂逅老旧时光而怦然心动,心情也跟着豁亮了许多。
南瓜不是细菜,登不得大雅之堂。它是百姓常吃的贱菜,困难时期也可充作庄户人家的食粮。可往往人们在大啖鱼肉之后,觉得滋味无穷而念念不忘的,偏就是些难登大雅之堂的贱菜。
《红楼梦》里的太太、小姐们腻烦了山珍海味,就寻思着吃些寻常百姓吃的“阿物儿”。在第四十二回里,平儿对刘姥姥说:“到年下,你只把你们晒的那个灰条菜干子和豇豆、扁豆、茄子、葫芦条儿各样干菜带些来,我们这里上上下下都爱吃。”待刘姥姥带着板儿再进贾府时,带的乡野菜蔬里就有南瓜。
南瓜吃法颇多,老的嫩的都好吃。嫩南瓜可清炒,把南瓜切成寸长的丝,配以黑木耳、红辣椒、韭薹爆炒,盛入盘中,犹如一幅绚烂的秋之图。老南瓜可煮粥,将南瓜削皮去瓤切成碎丁,水开后把南瓜丁与泡过的糯米一并放入锅中,大火煮几分钟后改为文火慢煮。煮粥是最急不得的,需要充裕的时间,直熬得糯米、南瓜与清水缠缠绵绵、不分彼此方大功告成。
老南瓜也可做南瓜饼,把南瓜蒸熟、捣碎,和以面粉,加上白糖,然后揪成小剂子,搓圆、压平,煎至两面金黄即可。南瓜粥、南瓜饼,看似小眉小眼的,其实泱泱大度,那平铺直叙的拙香,一如北宋贺铸怀念糟糠之妻的那句“谁复挑灯夜补衣”,怎么看都是对烟火人生的深情追忆。
煎、炒、煮、蒸,入秋以来,南瓜成了我家餐桌上的专宠。女儿吃的是新鲜,我吃的则是一段过往的岁月。
我在女儿这个年龄时,家里兄弟姊妹多,食不果腹是常事。每年春上,母亲就在我家后院种上几棵南瓜,夏秋交接之际便有收获。只是南瓜产量低,一茬也收不了几个。母亲会把收获的南瓜精心收藏起来,只在逢年过节或来了亲戚时才拿出来,抑或是家里有谁生病了需要调养,才舍得吃上一回。
漫长难熬的冬天,南瓜成了我们最期待的美食。霜冻雪寒的夜晚,全家七八口人围坐在一起,各自手里捧着一个粗瓷碗,就着腌萝卜丝,一碗清香而黏稠的南瓜粥呼噜噜地下肚,全身都暖和和的。奶奶把弟弟揽在身边,自个喝两口粥再喂弟弟两口,父亲母亲絮叨着冬天是否还要漏粉条,年少的我则一边在油灯下做作业,一边聆听亲人闲谈,那是贫寒岁月里最温馨的一幕。
听母亲讲,舅舅小时候曾得过肺炎,若不及时治疗,会危及性命。外婆去求村里的医生,看能不能用自家种的南瓜顶医药费。村医没说什么,连夜去县城买回当时稀缺的青霉素,舅舅的病才得以治愈,而村医只收下了两个南瓜。质朴的南瓜,在外婆的苦难人生里定格成了滋养灵魂的真情。
古语云:美食不如美器。我觉得,美器不如适器。器具不一定要美,但一定要适宜。譬如南瓜粥,只适合用粗瓷大碗盛着,吃起来才有味道。如今,我用细瓷描花的精致小碗盛着南瓜粥,却再也吃不出当年的醇香。我想,萦绕心怀的大概是粥里朴实的人间情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