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凑到那佛头裂痕前仔细看了看,嗅了嗅,又把郑教授的放大镜借过来。郑教授和药不然看我脸色大变,都凑过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我把佛头高举过头,猛然往地上一摔。只听得哗啦一声,整个佛头被砸到了水泥地上,顿时摔成几十块碎石。郑、药二人被我这个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呆了,药不然把郑教授拉到身后,然后对我大声喝道:“许愿!哥们儿已经认输了,你还想怎样?”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是你赢了。”
“你小子还想……呃?你说啥?”药不然愣在那里。
“你赢了。我让人给打眼了,买了个赝品回来,1000块钱都不值……”我指指地上那一堆碎石, “郑老师,您是行家,您看看这些碎块,是否有蹊跷?”郑教授蹲下去用手捏起两块,搓了搓手指,抬起头惊讶道:“这是……茅岩?”
“没错。”我一脸沮丧。
佛头的造假中,有一种极其少见的手法,叫茅拓法。有一种石料叫茅石,质地偏软,可塑性强,又容易沁色,特别适合复刻佛头并且做旧,能把青苔纹和风化纹都模仿得惟妙惟肖,极难分辨。
我拿起碎石道:“茅拓法唯一的破绽在于石质……我若不是无意中看到那一道新裂开的缝隙边缘,也发觉不了这个问题。”
郑教授呆了半天方才说:“原来竟还有这样的造假手法,真是防不胜防。”他拍了拍双手上的石粉,忽然问:“这佛头的破绽十分隐秘,你若不说出来,根本没人能识破——至少我和小药都对这些细节懵懂无知——你又为何自曝其短呢?”
我正色道:“我们许家的家训只有一句话:绝不作伪,以诚待人。所以我入了古董这一行后,给自己立了一个规矩:绝不造假,也绝不贩假。”
郑教授激动地握住我的手,连连点头道:“好小子,有风骨!你可知道,五脉从创始至今,一直替整个圈子掌眼,从未含糊,靠的正是你这种绝不沾伪的铁则。”
“许愿这话真假我不知道,可郑老师你说五脉从不沾伪,可是有点一厢情愿啊!”药不然别有深意地插了一句嘴。
郑教授皱了皱眉,药不然问我:“你这佛头是从哪里买的?”我回答:“那边数起第四个铺子,叫瑞缃丰。”
瑞缃丰……缃者,浅黄也。难道这家店铺是五脉的产业,属于黄门?可是黄门分管青铜明器,怎么卖起佛头来了?那应该是我许家的专业范围啊!
“哎呀,那是老皇历了。自从改组为中华鉴古研究学会以后,打破了家族体系,这五脉的专业分得也就没那么细了,彼此之间都有融合。”郑教授犹豫了一下,才继续说道,“改组以后,五脉有些外支旁系,遂破了‘只鉴不贩’的规矩,自己偷偷在外头弄个买卖,倚仗着学会的门路赚点钱。”
药不然接着说:“郑老师您说得太委婉了。什么赚钱,根本就是骗钱。这个瑞缃丰是黄门的产业,我可听说了不少他们的劣迹,想不到今天居然骗到咱们头上来了。走,找他们去!我就不信,黄字门能明目张胆地搞这玩意,学会的那群老头子们会不管!”药不然很气愤地挥动手臂。
“还是算了……”我说。
古董圈子的人都知道“货钱两讫,举手无悔”的道理。只要你交了钱,离了店,这东西就是你的了,无论它是真是赝,是好是坏,都不能反悔。错买了假货还要上门讨还,这是棒槌才会做的事。
药不然大怒,把手臂一摆:“哥们儿今天输给了你,你要是被他们打了眼,那不就等于间接说我不行吗?好!你们不去!我自己去!我就不信这个邪!”说完,他一转身,怒气冲冲地朝着瑞缃丰走去。
(摘自《古董局中局》 马伯庸 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