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放下筷子,朝院外看去。我被药不然捅了一下,赶紧咽下菜,也随着众人的视线看去。这时走进来一个老头,他身材高大,一头白发,穿着一件丝绸功夫衫,走起路来虎虎生风。他身后跟着一个20岁上下的姑娘,身材很好,就是面部线条有些硬朗,很像港台影星杨紫琼。
药不然悄悄地告诉我:“这就是黄字门的家长黄克武,身后那个是他孙女,叫黄烟烟。那家瑞缃丰,就是他的产业。”
“哦……”如果药不然不介绍,我还以为这老头子是哪位武学名家呢!
“这次刘伯伯策划五脉聚首,反对最激烈的就是他。你们白字门的金石玉器这块儿,现在大部分是黄家兼管着。如果许家回来,受损最大的就是他们黄家。”
刘局连忙离开座位迎了上去:“黄老,您来啦!”
黄老看看饭桌,眼皮一翻:“我来不来也没什么区别,你们这不是吃得挺开心的嘛!”
刘局道:“看您说哪儿的话,几位理事都在等您呢!小辈儿们不经饿,我让他们先吃点儿菜垫垫肚子。咱们今天是家宴,不用讲那么多规矩。”
黄克武坐到椅子上,一双虎目瞪着我。我只好放下筷子看着他。
“你就是许愿?”黄克武劈头就问。
“是。”
“你爹是许和平?”
“是。”
“你爷爷是许一城?”
“……这个,我不知道。”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我爷爷的名字,原来叫许一城。
黄克武讥讽地撇了撇嘴,对刘局道:“看看,他连这都不知道,你还要搞什么五脉聚首,有什么好聚的?”
药老爷子忍不住开口道:“再怎么说,他也是五脉中人。五脉同气连枝这么多年,见见故人之子,叙叙旧,有何不好?”
看来,药不然说的“玄黄二门不和”是真的。黄克武最后把视线落在一直不吭声的刘一鸣身上:“好哇,你们三位看来是早商量好了,就等着欺负我这老头子呢!”
刘一鸣睁开眼睛,慢条斯理道:“老黄你还是性子太急,现在什么都还没有定论呢,你生什么气?”
“定论?定论在60年前就已经有了!”黄克武手掌在桌子上一拍,整个桌子上的菜盘都跳了一跳。他一指我:“这个许家人不知道,难道你们也不知道?当初许家干过什么,你们全忘了?”
大家都安静了下来。沈云琛皱眉道:“老黄,提60年前的事做什么?那都是解放前的恩怨了。”
黄克武哼了一声:“药老三刚才不是说要叙叙旧、见见故人之子吗?今天咱们不妨把话说开,给这位小朋友讲讲,他们许家当年到底做过什么!”
我的呼吸变得急促。无论刘局还是药不然,他们一提到许家的过去就变得吞吞吐吐,不肯吐露信息。这个老头虽然上来就明显对我有敌意,但说话痛快,正中我的下怀。
我站起来,平端酒杯,三指在底,两指握杯,大声道:“我虽然姓许,对自己家的事却不了解,请您为我解惑。”
现代人不兴下跪,这是比较正式的求人手势,圈子里一般只有在涉及生死大事时才会使用。黄克武左右看看,对刘局道:“你们都没跟他说过?”
“还没。”刘局回答。
“真有意思,你们要把人家拉进鉴古研究学会,却连这种大事都不肯说。藏着掖着,到底是机关干部的做派。”
刘局笑道:“今天我把你们几位都请来,正是想聚齐了人,把这事摊开来讲。既然赶上这个契机,那就由黄老您来讲吧。”
黄克武把目光转向我:“你爹从来没讲过你爷爷的事情,你可知为什么?”我摇摇头。他毫不留情地说:“因为你爷爷做了一件极其丢人的事情,太丢人了,你爹都没脸跟别人说。”
“是什么事?”
“你爷爷,是汉奸!”(摘自《古董局中局》 马伯庸 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