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活在旧时代,我想要的定情物会是一只银镯或一根银簪。
那样,举手投足间,衣袖里,便总有一痕银亮的光轻轻游动;绾起的青丝间,有一枝银白的花半隐半现。
银,这月亮般的金属,平民,朴素美丽,亲和又不张扬。
它不贵重,不足以诱人谋取。它质坚而柔韧,不易在岁月中损毁。它色泽素朴,像一抹雪光,无论华衣还是素服都相宜。作为定情物,它可以一生一世带在身边,不为人注意,可以安稳地陪着你,长久地化为你身体的一部分。
如果我有一个旧时代的爱人,我也只要一份朴素的爱,就像银。
不要《西厢记》里的荐枕秘会,也不要《牡丹亭》里的生死苦缠,是两情相悦的“意绵绵静日玉生香”,是庸常生活中的小悲小喜、小苦小甜,是一粥一饭、一衣一履的相依相伴,或花朝月夕、停顿针线时的恍惚与相念。有节制地爱,有责任心、有尊严地生活。
游芙蓉镇时,旧街的古玩店里,在一堆缠枝花的老银镯中间,我看到两只粗大的绞丝镯,凹陷处是岁月沉淀的深色锈斑,被摩挲得光滑的表面显出粗糙的质地,套在我的手腕上晃晃荡荡的,不知曾经是哪个女子的腕饰。
可以想见她是平民之妻,曾有过劳作的一生,身材非健壮即丰润。这对做工粗简、结实耐磨的镯子,一定从出嫁那天就开始陪着她,走过了长长的一生。对这种有岁月沉淀的东西,我心里害怕它的沉重,这变老的银,这粗糙的镯子后面,一定有被岁月磨粗的曾经细腻的心,在长久动荡、贫乏与离乱的岁月中,那用袖口拭泪的女子,不知有没有曾把流淌的悲喜滴在镯子上。
同事中有位漂亮姑娘,就有这样一只镯子,闪着灿灿的光,是她男友去银饰工厂亲眼看着炼制的出炉银。那是只宽宽的有断口的扁圆镯,镯面光滑,无一装饰,形状却注入了时尚元素,配上这个长发飘逸、风姿脱俗的女子,真是相宜。恋爱失败后,她沉浸在一幅牡丹绣品中,用一针一线填补内心的伤感。直到去年调走,她细细的手腕上始终箍着那只银鱼一样的镯子。
母亲年轻时,向往有两只圆细的实心镯,却一直无缘得到。如今,我保存着外婆的银簪子,一根是两头刻草花的扁银簪,一根做绞丝花锥状。当年,她黎明即起,用粗粗的红头绳将满头青丝盘成发髻,再用这两根簪子固定得紧紧的,一路沧桑走到耄耋之年,直到白发稀疏,簪子再也别不上了,这遗爱便成了我的藏品。
银,就像一个女子朴素、坚持又隐忍的一辈子,它也最适合陪一个女子走过漫漫的一生。新的出炉银,像烂漫的青春年少,于时光中色彩模糊的旧银,则是风霜磨砺后的暮年。一件普通的银饰,由于与人长相厮守,吸取了人的气血精华,也就渐渐有了灵性与沉甸甸的悲喜故事。
朴素的往往是有烟火味的、贴心的和长久的。
就像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