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色之中,没有哪一种颜色,比蔬菜的颜色还要生动朗润。
深秋的蔬菜以肥为美,青菜肥厚,萝卜多须,颜色和体态是一年中最饱满的时候,圆润而富足。
胡萝卜的黄,是鲜艳的橙黄。一根粗硕的胡萝卜,躺在一圈又一圈年轮清晰的白果树砧板上,一片一片轻轻地切开,铺了满满一碟,水盈盈的橙黄便显现出来,如一幅水墨小品。
醒目的橙黄,让人想起,中年的男人想留住青春的尾巴,穿着橙黄色的上衣,显得精神。
青菜的绿,是一种翠绿。将裹紧的叶片,一片一片地掰开,泡在清水里洗,会看见叶片上是阳光奔跑的脉络。茎是浅浅的碧绿,如玛瑙和绿玉。这样的翠,又让人想到沈从文的小说《边城》中那个小姑娘的名字。
我所在的小城,以前有家老字号饭店叫“翠绿饭店”。小时候,每年过生日,外祖母总要领我到那家老店吃早茶。店里的翡翠烧卖,馅儿就是将青菜的叶和茎在开水里烫过,剁碎,再放在大铁锅里,掺上木耳、茶干丁,用素油煸炒,包皮,再上笼蒸,热气袅袅,出锅便是好看又好吃的淮扬细点。那时候,我一直心有疑惑,那个饭店的名字,为什么叫“翠绿”?现在想来,一家地道的平民饭店,与稼穑、粗疏有关,它是抓住百菜之祖的青菜,倾心于那一种绿,弥散着农耕时代的市井味道。
有一种红萝卜,和白萝卜一样也是圆的,酷似女人发福的水桶腰。将红萝卜和白萝卜切成六瓣腌萝卜干,一串串晾晒在绳子上,红与白的对比,搭配得令人赏心悦目。还有一种青皮萝卜,也是在秋天上市,其实是一种绿皮萝卜,青比绿的称呼似乎更儒雅些。那种绿,可真是耐看,从浑圆的两端玉白色开始,往萝卜的腰身蠕动,就渐渐地变成淡绿,是翠绿的稀释。一只青萝卜,绿中透白,看着这样的萝卜,你都不忍心咬上一口。
当然,还有腌菜梗的莹白。那腌菜修长的梗和叶,抱在怀里,长可曳地,潺潺着流动的水意,折弯即破。
不是每一棵青菜,都可以做成腌菜。只有那些肥硕的,被农人挑出来单独栽的才可做腌菜。小时候,一入冬,外祖母总要请人挑来一担,晾在家门前的一条绳上,在秋阳里吹晒,待到渐渐风干,码上盐,腌在缸里。过上半个月,缸内积一层厚厚的卤水,那是从腌菜里出来的。这时候,腌菜的白,已变成牙黄,早晨吃稀饭时就可以吃到被淋上麻油,切得细细的、嫩嫩的脆咸菜了。
大白菜的白皙,是瓷一样的白或黄玉一样的鹅黄,捧在手里沉甸甸的。这样的颜色,在北方,将会被收藏一冬,可以一直抚慰视觉、熨帖辘辘饥肠了。
温暖的蔬菜,颜色是真实的,体态也不遮不掩,天然的水灵,从泥土里长出来,长着长着,就长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