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家的“一碗汤房”物是人非,没了当初的笑声和热闹,沉寂下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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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一碗汤房”,是新人类攒出来的又一只“幺蛾子”。
解释起来也简单,说是小夫妻为了防止俩人经年累月地腻在一起,产生审美疲劳,时兴在同一小区内买两套房子,两口子比邻而居,各有空间,以杜绝婚姻N年之痒。两套房的标准距离是一碗热汤端过去,汤还是温的,“一碗汤房”由此得名。
机缘巧合,我家在同一小区里倒有两套房,但不是两口子吃撑了闹分居好上演端汤秀,那房子说来话长。老早以前,房市还没有现在这么亢奋,我买了新房子,腾出来的旧房子因为年头久、面积小,单位就作价卖给了我。那时候我父母年事已高,经常进城看病,一来二去就在这套旧房子里安顿下来。平日里,我家要是做了好吃的,就先盛出来一碗,让儿子飞跑着送去,送到以后,饭还是热和的,两家的距离刚好符合“一碗汤房”的刚性指标。
我爸妈是退休教师,穷日子过惯了,又长时间猫在家里,难免跟社会脱节。回去跟他们说点新鲜事吧,他们总感觉匪夷所思;买了东西带回去,只报一半的价钱,还是能吓着他们,嗔怪我们不会过日子。时间久了,我们长了记性,回爸妈家就换上朴素的衣服,免得二老从头到脚地打量,像小女孩偷偷抹了妈妈的口红被抓了现行,尴尬又烦人。
爸妈住的老房子跟学校紧邻,学生的读书声都能听得很真切。那一段时间爸妈人还健旺,嫌我们夫妻俩忙起来懒得做饭,不懂得科学养育,便包揽了宝贝孙子的午饭。二老一笔一画地记下孙子的作息时间,可丁可卯地上市场买菜做饭。两个人分工,老妈在楼上忙活,老爸去楼下等孙子。只听我妈在楼上伸出脑袋问:来了吗?我爸在楼下应声:来了来了,下面条。这场景被我同事看到了,笑了我好长时间。我跟老爸说:你别出来接了,下了课小子自己会回去。老爸就跟没听到一样,说:娃娃们穿一样的校服,还真不好认呢。
祖孙同桌,是一家人最开心的时候。一间小屋里,撒欢的儿子,啰唆的老爸,在餐桌和厨房间转圈的老妈,祖孙三代人,有一样的浓眉毛、大眼睛,就连咀嚼的动作、嘴角的笑窝、拿筷子的姿势都如出一辙,让人真切感受到人类的传承关系。我在一边看着,常常饶有兴趣地观察他们:老爸因为脑血栓后遗症,右手抬不起来,走路也不灵便,越发显得老态龙钟。我都不敢近距离仔细地打量他,看他脸上深刻的皱纹,迟缓蹒跚的步子,我有对时光流逝的深深畏惧。
小孩子聪明,最知道谁会无条件地宠爱自己,遇到在爸妈那里行不通的事儿,那小子会在第一时间跑去姥姥家求援。上科学课需要的电线、豆子,上美术课用的布片、毛线,捉蚯蚓的小药瓶,捅鸟窝用的长杆子,差不多有求必应。进得门来,儿子攀上姥爷的膝盖,拔他的眉毛,央求姥姥做他喜欢吃的。一声声叫得撒娇又任性:“姥姥,为什么要叫姥姥呢?是不是因为你太老啦?”“姥爷,等我长大了,你是不是就死啦?”听了儿子的浑话,我就呵斥,可二老非但不向着我,还直夸孙子聪明,乐得脸上笑开了花儿……
为了不让我知道,二老轮流给外孙子把风,让他看动画片;无限制地给他吃甜食,毫无节制地让他吃肉,每回吃饭,小子的肚子都撑得圆滚滚的。小学毕业的时候,小子成了名副其实的小胖子,上楼气喘,运动会上只能当“板凳队员”。实在没法子了,我不许儿子去姥姥家吃饭。为了这个,我老妈直着脖子跟我吵:娃娃正长身体呢,干吗不让吃饱啊,你就是小时候嘴刁挑食,个子没长起来,脑子也反应慢。吵架归吵架,吵完二老照样把饭做好,卡着钟点送到家里来,下班回家一揭饭盒,饭还热着。
几年时间一晃就过去了,父母飞也似的老了,老爸在一场疾病中苦熬了三年,溘然长逝。一夜之间,老妈的头发白了,再也没有心劲儿跟我吵架,终日黑白颠倒地陷在沙发里打盹儿。儿子长成了小伙子,有忙不完的学习任务,很少去姥姥家了。我家的“一碗汤房”物是人非,没了当初的笑声和热闹,沉寂下来。
日子波澜不惊,就这样过去了。
我不争气,迄今也没攒出够买两套房子的银子。老少三代人,还是宅在各自的蜗居里,痒了就挠,挠完再痒,直到如今,但愿也能直到永远。
(请作者告知地址,以奉薄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