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我便是个沉默的孩子,不喜欢人太多,只和亲近的人玩耍,生活空间狭小而安静。
后来,我喜欢上了读书,整个人,真的变得不一样了。
记得第一本可以称得上重要的书,叫《征途》,写于“文革”时期,讲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故事。里面,有一个异常高大全的有志青年,一个异常美丽温柔的女知识青年,还有个异常骄傲的资产阶级小姐,在下乡插队时发生的故事……
那时候能找到的,就是这类书了。故事发生在东北,千里冰封,万里雪飘,那白山黑水特有的酷烈风情,让人禁不住惊奇赞叹,继而悠然神往。
也是从读那本书起,我喜欢上了东北,喜欢上了衬托出青春热血的曼妙落雪。
现在,已经很少有大雪了。在洛城,好几年,雪花都是轻轻地来,匆匆地去,不免令人遗憾。听父亲讲,我满月的时候,下过一场真正的大雪,雪铺在路上,深可没膝,走路拔不起脚来,院子里的老树都被压折了粗粗的枝。
不过,来了就好啊!我不是一个挑剔的人,只要雪花从天空飘飘洒洒地落下来,只要走在银白色的大地上,整个人就欢喜起来,心就像一只小兔子在田野间奔跑。读过一点书后,我发现描写雪的文字还真多,最传神的,是《水浒传》里“那雪下得正紧”的“紧”字,可谓一字动人。张岱的《湖心亭看雪》中“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真是要多准确有多准确,要多美妙有多美妙了。
中国四大古典名著中也写雪,有八百里通天河的雪,有林教头风雪山神庙的雪,有诸葛亮三顾茅庐时的雪,可最令我倾心的却是《红楼梦》里“芦雪庵争联即景诗”那场雪。那时候,正是大观园众芳济济的盛景啊,美好的人儿都在,共举雅事,兴致勃勃,谁又会想到之后的风流云散呢!正是这一场雪,我们的“泼皮破落户”凤姐,罕见地展示了一回诗才,一句“一夜北风紧”,“不但好,而且留了写不尽的地步与后人”,让人不由在心里赞上一句:不愧是凤姐,果然玲珑剔透!
我觉得,文人之所以对雪如此钟爱,大概既在于落雪时的美,也在于雪落后的洁白干净吧。一场大雪,就改变了大地的死寂黯淡,装扮出一个银装素裹的乾坤,正所谓琉璃世界,所谓苍茫大地。如果天地也是一篇文字,雪该是一个比喻吧,喻指我们生存空间的净化;该是一个象征吧,象征着人的灵魂得到清扫。
雪终于来了,这翩跹而舞的白蝶,落在头上,落在脸上,落在眉睫。望出去,树变白了,山变白了,房子变白了,高高低低的庄稼地里,青苗静静地酣睡在雪被下,青灰色的天幕下,小鸟惶急地飞过。我心里时而兴奋得起舞,时而泛起慷慨的豪情,最后归于无限的庄严肃穆。
喜欢唐诗,短短数言,却如画家的笔,描绘出这个世界上无数事物的美丽动人。“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这是空旷寂寞的雪;“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这是豪情勃发的雪;“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这是傲对前路的雪;“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这是温馨共话的雪。
情势不同,心情不同,雪,也就不同。
所以,欣赏是很私人化的事。比如李白看雪,张口“燕上雪花大如席”,能感受到那种豪爽的才情迸发。比如毛泽东看雪,“山舞银蛇原驰蜡象”,体现出其气吞山河的胸襟志向。雪落无声,江山不改,景色就在眼前,看你会不会欣赏而已。
很多风景,只有你走近了,才能真正拥有。落雪无言,只因为欣赏的人不同,才会或雅或俗,或静或躁。它来了,是千万人的事;它的美,却是一个人的事。
朋友,如果可以,请放慢脚步,品一品属于你的那场落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