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总觉得大雪是在人们不注意时悄悄登场的,头天晚上还月明星稀,次日晨起推开门,却发现整个庭院成了银色世界。
树胖了,柴垛胖了,鸡舍胖了,牛圈胖了,房子胖了,整个村庄都胖了起来。被雪覆盖的世界静寂无声,一片澄澈,连一向喜欢聒噪的鸟儿,也都躲了起来,大约是怕破坏了这静美的景致吧。
父母早早地把家门口扫出一条小径,小径两边隆起了半人高的雪墙。柴门里响起了犬吠,瓦缝下的炊烟里也飘出了五谷的味道,一天的鲜活生动便从这里开始了。
温暖的火炉绊不住脚步,我喜欢到后院寻一僻静地方,以手指代笔,以雪地为纸,肆意涂鸦,画一头正在拱土刨地的小猪,再画一只带着鸡宝宝觅食的老母鸡、两棵开着花的桐树、几间茅屋,然后搓一搓冻成胡萝卜似的手,到前院去看哥哥掏麻雀。
院子里,屋檐下的墙边靠着一架木梯,哥哥站在最高处,伸手在墙缝里掏着,掏了半天仅掏出一团乱羽、一撮稻草和一把枯叶。哥哥沮丧地下来,搬着梯子换个地方继续掏。我们家的院墙是土坯垒成的,经年的风吹雨淋,土墙被风化了,裂开的墙缝便成了鸟巢。哥哥掏不到麻雀不罢休,只要看到墙缝就要去掏一掏。
忽听哎哟一声,哥哥手里抓着什么,慌忙扔出,脸已吓得惨白,原来是一条冬眠的蛇。当然,哥哥总会有收获的,或掏到几个鸟蛋,或掏到一窝小麻雀,啾啾地对着人鸣叫,十分可爱。通常鸟蛋会被哥哥拿去烧了解馋,但我不忍心吃,就连哭带威胁地让哥哥给麻雀窝里添些烂棉花,再把鸟蛋和小麻雀放回去。
最让人欢喜的是大年三十的雪,大雪纷纷扬扬,嬉笑的顽童四处奔跑,屋里火炉烧得通红,窗外有鞭炮声惊耳,浓浓的硝烟味四处飘散。晨起,我们穿上母亲缝制的新棉衣、新棉鞋跑出去,院子里的雪地上到处是鞭炮碎屑。家家户户的大门上贴着门神和对联。银装素裹的世界点缀着点点红,悦目得要命。白茫茫的雪地,红彤彤的春联,白得素洁,红得热烈。
我们呼朋唤友,专门挑雪很白很厚的地方,一脚下去就是一个雪窝窝,扭头看着身后两道雪窝窝,像欣赏自己的杰作。我们的脸蛋儿被冻得跟猴屁股似的,偶尔还吸溜一下鼻子,抓一团儿雪疙瘩,扔向小伙伴,扬起的雪末儿往往会从脖领处钻进衣服里,沾到温暖的皮肤上,猛地打一个寒噤。被冰到的小朋友便会跳起来,追着非要还人一团儿雪球,让对手也尝尝被冰一下的滋味。于是,雪的世界里便是满地撒欢儿的身影和清脆的笑声。
对联是年的流苏,雪花是冬天的流苏。有了雪,呆板枯燥的冬天便隽永、飘逸起来。静夜围炉,打开诗卷,白乐天仿佛从厚厚的经典里走出,轻扯我的衣袖相邀:“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