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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范书法作品
(图片由晁会元先生提供) | |
杨范的一生,似乎只做了两件事:喝酒和写字。他出身于书香门第,学养深厚,性情孤傲。清末世事纷乱,他家道中落。彷徨苦闷中,他常借酒浇愁,醉后放荡不羁,“嬉笑怒骂,议论时局”。然而,即使穷困潦倒,他也不给主政洛阳的秀才军阀吴佩孚写字。“怪笔杨范”,真当得起一个“怪”字。
书香门第重“文魁”
杨范,字演畴,洛阳老城人。他的祖父杨端和是清同治年间的举人,家里有河南学政亲授的文魁匾。对杨家来说,这是极荣耀的事,杨范自幼攻读诗书,就时时受到这块文魁匾的激励,期待自己有朝一日也能乡试中举。
在明、清时期的科举考试中,乡试是省一级的考试,每3年举行一次,因在秋天举行,又称“秋闱”“秋试”等。主持乡试的正、副主考官由皇帝特派,各府、州、县的生员、监生、贡生等经选拔合格,均可参加,竞争之激烈甚至超过了京城会试,因此,民间有“金举人,银进士”的说法。
当然,中举的好处也很明显。举人除了可以继续参加会试,也有入仕的资格,社会地位相当高,读书人绝大部分都会走这条路。只是由于名额有限,清中期以后,各省乡试的录取比例常低于50∶1,有时甚至百人难取一。清代吴敬梓在《儒林外史》中写范进中举后喜极而疯,今人看了觉得荒诞,其实那是现实的写照。
在新科举人中,第一名称解元(意即此人将至京城参加会试),第二名称亚元,第三名、第四名、第五名称经魁,第六名称亚魁,其余称文魁。杨端和中的是文魁,河南学政为其授的匾就悬挂在杨家大门上方,门口还可以树牌坊。
杨范在祖父的文魁匾下长大,在光绪年间中了秀才。不过,1905年,科举制度被废止,他无法再走这条功名之路,只好于1910年前后到老城某小学任职。
世事纷乱,家道中落,杨范渐渐对时局失去了信心。友人见他入不敷出,劝他到县治为讼家捉刀,他怒指祖父文魁匾道:“吾若贪求学污,要此匾若何?”——文人的情结,注定他终生对此匾难以割舍。
“怪笔杨范”写书法
心中苦闷的杨范,开始借酒浇愁,醉后愈发放荡不羁。民国洛阳县志写他,称“其家炊烟萧条,寝被断滥。得钱辄沽酒饮,饮未尝不醉,醉未尝不狂”。人们常见他“行步踉跄,酒气熏人,嬉笑怒骂,议论时局”。
不用说,在众人眼中,这是一个“怪人”。只是他不仅性格怪,书法也怪。在20世纪20年代,“怪笔杨范”名扬中州,可惜如今其墨迹流传不多,得来十分不易。
在白河书斋主人晁会元先生收藏的杨范书法作品中,有这样一副对联:“旧家松石皆名画,嘉客言谈即异书”。其字结体怪、行笔怪,“石”“书”等字更是大胆求变,风格独具,似远离世俗,不食人间烟火。在另一幅作品中,有杨范印章两枚:“臣范之章”“洛阳杨氏”。细品其字,结体、笔势以颜为宗,似师晚清何绍基;那种洒脱秀逸、苍劲拙妙,又有晚明董其昌的意味。
董其昌生于公元1555年,别号思白,又号香光居士。他出身于官宦世家,万历年间登进士第,既工楷书,又善行草,是一位划时代的书法宗师。董其昌的书法综合各家书风,自成一体,飘逸空灵,古朴苍劲,兼具阳刚之气与阴柔之美,清代的康熙、乾隆皇帝都十分推崇。康熙评价董其昌的书法,称其“每于若不经意处,丰神独绝,如清风飘拂,微云卷舒,颇得天然之趣”。
何绍基生于公元1799年,清道光十六年(公元1836年)进士,以书法著称于世。清代早期书风崇尚董其昌、赵孟兆页,晚期追求碑帖融合。何绍基从颜体入手,上溯篆隶,又习北碑,“镕铸古人,自成一家”,被誉为清代第一。其行书、草书“沉雄而峭拔,肆姿中见逸气”,宁拙毋巧,金石之气盎然。
平生不曾慕权贵
有人说,在科举时代,部分人靠读书谋得一官半职,建起高堂大屋,过着舒适生活。在科举制度废止后,他们的子孙没有职业,不事生产,最终多数沦为破落户。杨范没有躲过这个宿命,但即使穷困潦倒,醉卧街头,他也仍然是骄傲的,从不“摧眉折腰事权贵”。
20世纪20年代初,吴佩孚主政洛阳,势力影响着大半个中国。他是秀才出身,人称儒帅,饱读诗书,也擅书画,书以楷书和草书见长,画以墨竹和梅花为主。他不贪财,不纳妾,不卖国,这在当时的军阀中十分难得。可是,杨范压根儿就不想认识他。
因为喜爱书法,吴佩孚对杨范十分仰慕,一日特派副官去请,不料杨范拒而不见。后来,吴佩孚摸准了杨范的脾气,让老城一名穷苦学人出面,去找杨范求字。杨范不知就里,欣然命笔。吴佩孚辗转得字后大喜过望,亲自为学人书写中堂。
要知道,以当时吴佩孚的名气和地位,其书法作品售价是远高于杨范的。学人将中堂转手卖出,得了很大一笔钱,从此改变了家境。杨范固守清贫,始终不与权贵或武夫结交。在这一点上,他与何绍基的性格出奇相似。
《书林藻鉴》中记载,何绍基本性傲岸,亦轻武夫,虽重金求书不与之。晚清郭松林字子美,为湘军名将,相传曾以给何绍基祝寿为名奉上千金,并以兵刃相威胁,何绍基不得已,给他写了一副明褒暗贬的对联:“古今双子美,前后两汾阳。”在广东时,也有一总督前来求书,何绍基一向对此人不满,一直拖着不写。到了年底,总督派人送来厚礼,意思是催他赶快把字写了。何绍基不吃这一套,只为使者挥毫书联,总督求的字始终没给写。
相比之下,秀才军阀吴佩孚略施手段,得到了杨范的字,那总督却只能吃闭门羹。杨范与何绍基都是君子,吴佩孚能“欺君子以方”,倒显得杨范更迂腐可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