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12日晚,也就是汶川地震发生后的第一个夜晚,在大多数映秀人的记忆里,这是他们经历过的最难熬的夜晚。黑暗、暴雨、呻吟、死亡、余震、滚石、寒冷、饥饿、隔绝、传言、拥挤、恐惧、抢夺、盗窃……当然,在这恶劣的环境中,人性也闪现出应有的光芒。
当球场坝上的彩条布棚子全部搭好时,小雨已变成了中雨。中央气象台12日20时的天气预报显示,汶川为中雨,温度16℃~23℃。映秀镇处在水库尾端,水汽十分充沛,天气状况比预报的要恶劣许多。
卫生部门在球场坝的假山池附近建立了医疗点(指挥部也在那里),但大多数伤员仍然散布在各个棚子里。他们拥有自己的被子和木板,老人和小孩也可以轮流躺一会儿。其他人则密密麻麻挨着,最后连站的地方都没有。死去的人马上被抬到电厂9号楼前,避免刺激活人,又能腾出位置。坝子上漆黑一片,电焊工马凌清记得,他抬着尸体,时不时地还会踩住地上的尸体,一路跌跌撞撞。雨越下越大,装载机手李强记得,自己的脚最后浸在了水里,大家只得冒雨寻找更多的砖头和木板来垫高地面。
雨水敲打棚子的声音、人们的呻吟和喊叫声、山石滚落声混合在一起,显得十分嘈杂。杨云青坐在医疗点旁边,听到一个女人在不停地哭诉:“妈妈啊,我没有拿别人的东西啊,老天爷怎么把我的手弄断了?”胡子军则听到一个男人痛得大叫:“你把我杀了吧,你把我杀了吧!”这让他想起了电影里残酷的战争场面,与电影画面不同的是,没有战场救护员跑来安慰这个痛苦的男人,他等来的是旁人不耐烦的斥责声:“就你知道痛,人家都不痛吗?”他不服气地回应:“不要这么说,当真是没痛在你身上哦!”龙治一点儿不反感伤员的哭闹,他反而担心他们一声不吭,那就意味着有大麻烦。
当晚9时许,董成云还在小学,女儿还没有获救,他不想离开。但越来越大的雨让他看不清废墟里的情况,谭国强向家长们建议天亮后再来。至于专业救援队,有消息说他们“两个小时后就可以到达”。这个消息没有多少人相信,但家长们还能有什么办法呢?在董成云回到球场坝不久,这一天最让他惊喜的消息传来:董诗杰被人从废墟里挖出来了。不过,她的一条腿因挤压引起肿胀,被送到医疗点后,她就开始发烧。
这个小女孩躺在父亲的怀抱里,但他父亲也只是空有一个怀抱。董成云虽然很担心女儿的受伤部位感染后引起肾衰竭,但他不愿动用医生特权为董诗杰输液,因为看到那么多伤病人,他心里不忍。他抱着发烫的女儿,把她不能弯曲的腿搁在自己腿上。过了一会儿,董诗杰说:“爸爸,我饿了。”董成云走到棚子里,看到一个中年妇女带有不少牛肉干,便央求人家:“大姐,把你的牛肉干给我几块吧,我女儿刚刚被人从废墟里面救出来,她很饿。”
那个女人拒绝了他:“我们这么多人还没吃东西呢!”
没能为女儿讨来食物,董成云既伤心又羞愧,忍不住流下了眼泪。他返回卫生院,有人给他一包方便面和半瓶矿泉水。董诗杰吃了半包方便面,说:“爸爸,你也吃。”董成云说:“爸爸吃过了,你放在身边,饿了再吃。”
被埋在废墟里时,董诗杰因为紧张,大小便失禁。董成云又一次跑回卫生院,穿过危险重重的漆黑楼道,回家找来了几条裤子。爱,是董成云这天晚上唯一能使用的“药品”。
(摘自《汶川地震168小时》 张良 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