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淡笑,捉弄地看着我:“I thought you prefer me to speak English……”(译:我以为你愿意我说英语……)
“神经!”我心里暗想,就因为弄酒了一次咖啡,犯得着这么整我吗?
“Of Course. (译:当然。) ”我保持镇定,“Please have a seat. I’ll bring the coffee to you. (译:请稍坐,我会把咖啡端给您。)”
“No need, take your time. I’ll stay here waiting.(译:不必。不用忙,我可以在这里等着。)”他锲而不舍,一定要看到我的难堪。
“一共37块。”我于改说中文。
他递给我100块钱。我将零钱找给他。
他将一张钱还给我:“多找了10块。”
“对不起。”
小童在一旁低声问:“他要的是什么?”
我大脑一片空白,红着脸说:“太复杂,一时不记得了。”
“What?!”小童低吼。
“对不起,先生。您要的是什么?能否再说一遍?”
他用英语又说了一遍。
我转头对小童说:“大号冰拿铁一杯,放奶油和少许肉桂粉;还要一杯大号黑咖啡,不加糖。”
小童配饮料神速。我把他要的东西放在托盘上,他一手拿着托盘,一手拄着手杖,径直向自己的位置走去。
两人在窗边低声聊了约30分钟,老人站起身来告辞。那个叫沥川的青年依旧陪他走到门口,替他拉开门,目送他离去。然后走回自己的座位,打开电脑,开始工作。直到我下班,他还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面对屏幕不停地打字。
下班的时候,我收拾好工作服,换了件寻常穿的短袖衫,走出咖啡馆。
北京的深夜很干燥。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行走在昏黄的街灯下。不远处就是车站,我要在这清冷的街道上等四五十分钟,才会等到下一班车。
好在我可以背单词。背了大约半个小时单词,一辆车忽然停在我面前。一个人探出头来,向我Hi了一声。
是那个沥川。
“上车来,我送你一程。”他说。
我鬼使神差地坐了上去。
“你住哪里?”
“S师大宿舍。”
他发动车,在街上行进。
“你是英文系的?”他问我。
“英文系一年级。”我说,“该我问了。你叫什么名字?”
他吓了一跳:“我好像没有问你的名字,你为什么要问我的名字?”
“为公平起见。”
“王沥川。”他说,“你是哪里人?”
“我是外乡人。我不喜欢北京人。”
他笑了起来。
“你呢?”
“我不是北京人。”
“你说的是北京话。”
“我爷爷和奶奶都是北京人。”他说。
他好像只开了不到10分钟,车就到了我们学校的大门口。
他找了个地方停车,然后下了车:“如果不介意的话,我能送你到宿舍门口吗?现在太晚,就是学校里面,也很不安全。”
“不用不用……真的不用!”平生不曾被人如此照顾,我连连摆手。
“你知道,如果我送你到这里,而你走着走着突然失踪了。从法律的角度来说,我就是第一号嫌犯。”
我看着他,无声地笑了。
走了几步,他又说:“我可能走得有些慢,你不介意吧?我知道你拔腿一跑顷刻就到。可是,这条路看上去很黑,两边都是树林。我宁愿你拿出耐心陪我慢慢走。”
为什么这个人总是这么客气呢?
我大声说:“当然不介意。”
他走得其实并不慢,但显然这不是他常用的速度。
“你来过这个校园吗?”我问。
“没有。”
“可是,你一定上过大学,对吧?”我又问。
“为什么?我看上去很有学问?”
“嗯……也不是。你英语很好。”
“我在国外读的书。”
我有很多问题想问他,但这些问题对于一个初次相识的人来说都不合适,我克制住了自己的好奇。
我希望这条路让我们不停地走下去,只可惜宿舍到了。
“谢谢你送我回来。”我真诚地道谢。
“晚安。”他淡淡地说。
他目送我走进大门,然后转身离去。
我突然有一种想要陪着他走回去的冲动,但我克制住了。
(摘自《沥川往事》 施定柔 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