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老了,像古稀之年的母亲,脊背弯了,皱纹深了,病痛多了,行走在夕阳西下的村边,沧桑而悲凉。
通往故乡的那条小路被野草占据,越来越窄,不能通过一辆马车,收好的庄稼只能靠人推肩扛。这些年,母亲在田野里不停地劳作,她累了,再也挑不起一担水,挥不动那柄锄。母亲哀叹自己老了,没用了。我劝慰她,你不老,在我的心里永远不老。母亲笑了,说我是傻孩子。
穿村而过的那条小河渐渐枯竭,河床上仅存一股细流,孱弱得难再经一季暴晒。亲爱的小河啊,你不再英姿勃发,精力充沛。清晨的你不再烟雾氤氲,富有朝气;黄昏的你也不再悠然自得,诗情画意。小河也老了,因为故乡老了,它是故乡的一根血脉,随同年华逝去,进入怀旧的暮年。
去年冬天,我再一次回到故乡,发现村东的那片小树林被夷为平地,种上了庄稼。我诧异这样的巨变,父亲却很平静,说种树不挣钱,砍了也好。隔代的思想总有一道巨大的鸿沟,父亲很现实,我却很理想,其实父亲的现实也是为了我的理想。为了让我在城里定居,他可以卖掉整个老宅。
我站在那儿许久,寒风凛冽,吹痛了我的心。小树林没了,我的童年也没了。到了来年春天,故乡怎能长出一片碧绿?也许父亲这样做是不让我再心存幻想,我应该面对现实,故乡的老去是无法挽回的。
故乡的歌声不再响起,故乡的夜变得寂寥,我的玩伴们被命运丢落在天涯海角,他们流浪异乡,有的失去了音信,从此沉默于另一个世界。我和他们都是断了线的风筝,随风飘摇,失去了故乡的庇护。老辈人一个个离去,村里的坟头年年增加,那曾经熟悉的音容笑貌都消失在回忆中,成了某一个夏天的风,消散在空寂的田野里。尽管我支起了耳朵,也听不清他们在地下的细语,他们成了永远的影子,魂绕在故乡的夜空里。
故乡老了,十几年时间就成了一副老朽的模样,竟不给我一点儿时间让我适应。在母亲面前,我是个不孝之子,不能尽孝膝前;对于故乡,我同样惭愧,没能在它最需要我的时候,陪伴在它的身旁,而只能任它孤独地老去。
我又要离去,在村口那棵老槐树前停下脚步,轻轻地抚摸着它,发现它又老了许多。唉,我的心何尝不是如此呢?
再回首看看故乡,风萧云静,枝叶凋落,它真的老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