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院子里，堆放着很多瓷器，在瓷器旁边有一个用塑料布和木杆扎起来的简易工棚，里头放着铁锅、铁棒、小锤、几张砂纸、一个盛着半桶干泥浆的塑料大桶等。

    “这都是干吗用的？”

    “铁锅用来烧酸，铁棒和砂纸用来磨边，小锤可以造出缺损效果，那个塑料大桶是用来上泥的。一件瓷器从窑里出来，先要咬酸，然后磨旧，必要时还得故意做个缺角，造成残缺效果，待一切都弄好了，再抹上泥土，扔到墓土里去埋一段时间，拿出来后基本上就能糊弄住大部分人了。”

    钟爱华摘下相机，开始拍起来。

    “省着点胶卷，咱们去找找造假作坊。”

    钟爱华一听大为兴奋，连问怎么找。我用力跺了一下脚，脚下路面被跺起了一团尘土，我说：“这儿有路标。”

    这里的道路都是黄土路，一下雨就会变成泥浆，被自行车或拖拉机一轧，就会变得坑坑洼洼。车辙附近的黄泥里，夹杂着一些细白的土壤颗粒，两者颜色分明。

    “古董界有句话，叫作假不离真。造假的地点，一般都不会离真货的产地太远。这是为了保证土质和自然环境相仿，最大限度地模仿真实。这个村子既然造瓷器，说明一定是紧邻一处著名古窑，这样才能保证其品质基本一样。烧瓷器的第一步，就是把瓷土研磨后筛成瓷粉，然后再捏成泥坯。这个环节会产生大量粉尘，飘得到处都是。所以当作坊把需要做旧的瓷器运到这里时，不可避免地会有粉末飞散出来。”

    我们在村子里摸索了很久，中间有好几次找不到白粉的痕迹。到了凌晨2点多，我们终于锁定了作坊的位置。

    在靠近村子的地方，有一栋二层小楼，门口挂着牌子，上写“顺州汝窑研究所”。

    原来这里是顺州啊，难怪了。我一直怀疑这里的仿品挂靠着一个著名的瓷器品种，现在看来主要仿造的是汝瓷。汝瓷位列五大瓷之魁，传世品极为贵重，素有“纵有家财万贯，不如汝瓷一片”的说法。顺州就在汝州旁边，两地土质相仿，这里出的瓷器，往往也被称为汝瓷。

    我和钟爱华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向作坊方向摸去，很快爬上河边的一处小丘陵，丘陵另外一侧的下方，正是那一排大小不一的瓷窑。

    钟爱华爬到一半，突然脚下一滑，我下意识地伸手去拽他，结果我们俩同时失去平衡朝着坡下跌去。这边紧靠着瓷窑，摆有四五条木板架，上头堆放着很多等待降温的瓷器。我和钟爱华跌落其中，噼里啪啦撞碎了许多瓷碗、瓷瓶、瓷罐、瓷盏、瓷杯。

    这一阵响动在黑暗中不啻爆竹惊天，远处的屋子里立刻亮起灯来，人影闪动，还有狗叫的声音传来。我和钟爱华环顾四周，发现这里地势开阔，除往1000℃的窑里钻外，没有别的地方可躲。

    钟爱华忽然把相机往我手里一塞，指着一边说：“许老师，你拿上相机去那边的屋子里躲一躲。那边没开灯，应该没人。”

    瓷窑口的正对面50米开外有一道小围墙，两扇木门敞开着，里头是一间平顶砖屋，屋内一片漆黑。

    钟爱华把我往那个方向狠狠地一推，然后转身朝相反的方向跑去，一边跑一边故意把瓷器踢倒，发出响声。我穿过木门冲进院子里，在黑暗中摸到屋子的门把手，发现门没锁，连忙推开一条缝闪身进去，又迅速把门给拉上。

    这间屋子朝向背阴，月光照不进来。我一关上门，整个屋子立刻重新陷入黑暗。我站在黑暗中一动不动，看不到任何东西，其他感官却变得异常灵敏。我索性闭上眼睛，我的耳朵能听到外面隐约传来的瓷器碎裂的声音和呼喊声，能听到自己慢慢恢复正常的心跳；我的鼻子，能闻到屋子里若有若无的味道……

    突然，我的头皮一阵发麻，一个女声在背后响起：“谁？”

    （摘自《古董局中局2：清明上河图之谜》 马伯庸 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