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姐拿起步话机，熟练地调整了一下旋钮，然后说：“做好了，过来提货。”

    她连续重复了3遍，对方才有回应，从声音里明显感觉到对方还没睡醒：“素姐，这天还没亮呢。平时不都是8点提货吗？釉工们还没起床呢。”素姐冷冷地说：“你们必须马上过来提走。不然纹饰受潮走样，可别怪我。”步话机里嘟囔了几句，最后还是答应了。

    素姐告诉我，她总是在夜里干活，工人通常都是早晨到这间屋子，取走上好纹饰的坯胎，抬到隔壁的工房上釉，再入窑烧制，所以现在她叫这些人早点过来，不会引起怀疑。然后素姐对我面授机宜，我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一会儿，釉工们到了门口，来了七八个人，他们哈欠连天。素姐开门让他们进来，但不允许开灯。这些釉工估计早已习惯了素姐的怪癖，也不争辩，各自摸黑去搬。他们一边搬着，一边抱怨，说昨晚兄弟们抓了半宿小偷都没睡好。素姐问小偷抓着没有，他们说没逮着。我听到钟爱华平安无恙，心里踏实了许多。

    这些釉工各自抱好了坯胎，排成长列，彼此间隔三步往外走去。素姐在黑暗中突然拉住最后一个人，说，大栓子你等一下，我有话问你。那个叫大栓子的一愣，身子转了过去。

    而我抱着事先准备好的一个落地大花瓶挡住脸，一个箭步站到队伍的最后，接替了他的位置。这些人睡眼惺忪，屋子里又黑，谁也没有发现队尾的人已经换了。

    我们走了20多米，到了一处更大的平顶工坊。这里应该就是给坯胎上釉的地方，门口堆着一大堆还没调浆的白色釉粉。我走到那堆粉末边上，轻叹一声，脚下用力一踩，整个人和花瓶都栽进釉粉堆里，顿时我的全身沾满了釉粉，活像马戏团里的小丑。

    前头的人纷纷回头，看不清我的脸，以为我是大栓子，都哈哈笑起来，说现在把你拖进炉子里，就能烧着出个瓷娃娃。我故意含糊不清地比画着说去洗洗，然后转身朝工坊附近的小河边跑去。沿途的保安看到一个浑身白粉的人狼狈地朝河边跑都笑了，没有任何怀疑。

    到了河边，我把钟爱华的照相机、我的手机和钱包装进塑料袋里，高高举着，准备游过河去。这条小河不深，我又擅长游泳，几下就游到了对岸。白粉被冲得一干二净，浑身也湿透了。我顾不得收拾，一口气跑过好几块田地，才在一处隐蔽的水渠旁停下来。

    从现在开始，我算是真正脱离了顺州汝瓷研究所的控制范围。我拦住一辆短途公共汽车，在乘客和司机诧异的目光注视下上了车。到了附近的镇上，我买了几件衣服，在镇子里找了个旅社，收拾了一下后便搭车回郑州。

    一到郑州，我直奔刘记羊肉烩面，这是我和钟爱华约定的接头地点。一问老板，老板给了我张字条，上头有一个电话号码。我连忙拨过去，很快传来钟爱华兴奋的声音，我们略谈了几句，他让我稍等片刻，然后就挂了。不到10分钟，钟爱华喘着气跑进店里。我一看他头发乱糟糟的，衣服还有股水腥味，就知道他回来以后还没顾上清理，心中既感动又歉疚。

    钟爱华见了我特别高兴，左看右看，确定我没伤着才放心。他要了两大碗烩面，说是要驱驱寒气。

    我们两个边吃面，边交谈分手后的经历。原来钟爱华跟我分手以后，也是直奔小河而去。他水性极好，沿着小河漂了十多里才上岸。回到郑州以后，钟爱华打过我的手机，但是关机。于是他把电话号码留到刘记老板那里，打算若是我24小时还没有消息，就立刻报警。当然，这期间他也没闲着，他通过关系把成济村了解清楚了——这个村子属于顺州县，在郑州和洛阳之间，号称国家仿古工艺品基地。那个震远运输公司的注册人，就是成济村的村委会主任。

    （摘自《古董局中局2：清明上河图之谜》 马伯庸 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