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眼前，是一条僻静而混乱的小街，两侧都是些洗发店、杂货铺和小饭馆，旁边还有一个砖砌的临时厕所，这里是首都南城的一个小村，离丰台不远。

    我要去的地方在这小街的尽头。我推门进去，先吓了一跳，在这个院子里只有书，几乎没落脚的地方。

    “‘图书馆’在吗？”我扯着嗓子喊了一声。

    “在。”

    这时在书堆中站起一个人来。

    “我想看《清明上河图》的真品。”

    “图书馆”像看白痴一样看着我，一挥手：“你走吧，我这儿没那玩意儿，你得去故宫偷。”

    我换了一个问题：“你这里有没有和真品完全一样的复制品？”

    “没有。”他连想都不想就回答道。

    我一阵失望，忽然想起郑教授的叮嘱，又问了第三遍：“我能不能在你这里看到真品？”

    这次“图书馆”一点也没犹豫：“能。”

    我跟着他进了屋子，看到四面墙有三面都是接天连地的大书架，上面乱七八糟摆放着大量书籍。他把目光落到了一个书架的最上端，他搬来几摞书，摆成台阶，然后踏上去，伸手在书架上掏啊掏啊，从里面翻找出一个大牛皮纸袋子。

    这牛皮纸袋子是典型的机关档案袋，颜色有些发暗，估计很久都没打开了。“图书馆”拿给我看，我看到封面印着“中华人民共和国文物局”几个正楷大字，下面还有一行手写的毛笔字：“《清》鉴图档馆存第一号乙备。”上面还盖着一个大大的文物局红戳，不过略有褪色。

    “哎，你看到了？”“图书馆”没好气地抖了抖档案袋。

    “这里装的是什么？”

    “你不认字啊？这是《清明上河图》在文物局留的资料备档，里面都是实物照片。”

    “又是照片啊……”我叹息一声。

    “图书馆”把档案袋一收，不屑地说：“你懂什么？我收藏的档案能和别人一样吗？我告诉你，这是鉴定时用的原始资料。古画不能长时间见光，所以当时在鉴定前，用专业设备从多个角度拍了几十张高清照片，纤毫毕见，大部分鉴定工作，其实是对着照片进行的。鉴定结束以后，这些照片也就存档入馆，放在文物局作备份。市面上那些复制品的精度，能跟这母本比吗？”

    我这才明白为什么“图书馆”说他没有真品，但可以让我看到真品了。既然这些原始照片可以满足鉴定组专家的要求，那么对我来说也足够了。想到这里，我兴奋地要去接档案袋，“图书馆”却把它收了回去。

    “2万块，我把它卖给你。”

    “2万块我真出不起。2000块，我在这里看完您再拿回去，如何？”

    当“图书馆”看到我摆出一副“谈不成老子就走了”的表情后，妥协了。

    我身上没带那么多钱，就去银行取钱。等我取钱回来，“图书馆”已经收拾出了一个小书桌，上面放着档案袋、一把剪刀、一个放大镜和一盏小台灯，居然还有一杯冲好的橘子水。这家伙市侩归市侩，服务态度真是没的说。

    我把钱交给他，“图书馆”数完钱后，下巴一摆道：“那你就自己在这儿看吧，我不打扰你，爱看多久看多久。那杯橘子水是白送的，饿了想吃东西就得另外掏钱了。”说完他推门而出，把我一个人留在屋子里。

    屋子里恢复了安静，无数本破败的旧书摆在四周，我颇有一种“乌衣巷内老雕虫”的感觉。我扭亮台灯，用剪子仔细剪开档案袋的封口，从里面哗啦啦倒出几十张彩色照片。这些照片大部分是12英寸的，少数几张是7英寸的，相纸很厚，摸上去感觉像麻布。

    （摘自《古董局中局2：清明上河图之谜》 马伯庸 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