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枕着海绵枕头,看着天花板,四肢疲惫不堪,精神却无比亢奋。我辗转反侧了大半宿,迷迷糊糊就是睡不着。到了第二天早上,病情更严重了,我几乎起不来床。我强拖病体给《首都晚报》的骆统打了个电话,说了这些天自己看到的情况。骆统倒是挺客气的,安慰了我几句,说派人上门来取材料。
没过一会儿,钟爱华打了个电话过来,告诉我一个好消息,说他已经跟警方协调好了,我这才放下心来。在给骆统的材料里,我提及了素姐的名字,说她是质疑的关键人物,但没写明她的下落,留了一个扣儿。我想等到郑州那边的专题一上报,恰好和这个疑点前后连上。
又是一夜不眠。到了第二天早上,我睁开眼睛,看到窗外明亮的阳光,心想材料见报的日子可算到了。我挣扎着想起来去买报纸,可浑身软绵绵的,动弹不了,头晕得更厉害了。这时外头有人敲了敲门,我不用看,光听那敲门声就知道谁来了。我晃晃悠悠地下了床,把门闩拿开,推开门,门口果然站着方震。
“许愿。”方震的声音透出一丝急切。我应了一句:“啥事儿?”他见我面色不对,眉头一皱,先用手摸了摸我的额头,然后抬起我的胳膊架到他的脖子上,朝外走去。我问他去哪里,方震像看白痴似的望着我:“医院。”我连忙摆摆手:“我没事儿,你把我放开。”可我只是这么轻轻一挣,眼前一下子闪过无数金黄色的小点,脑袋一晃,朝地板上栽去……
等到我再度睁开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吊瓶架子,在床头不远的地方有一把简易塑料椅子,方震坐在椅子上,双手放在膝盖上,身体挺得笔直。他看到我醒了,起身按呼叫器。一个小护士抱着病历板进来,查看了一下我的情况,写了几笔,转身出去了。
“我这是在哪儿?”我问。
“301医院。”方震回答。
301医院的单间病房?我这也算是享受高干待遇了。我又问:“我是什么病?”
“肠胃炎,还有愚蠢。”方震面无表情地说。
我转动脑袋,想看看现在是几点钟,可病房里没有表。我正欲开口询问,门外忽然一阵喧哗,似乎有争吵的声音。方震推门走出去,外面的喧闹声小了点儿。很快门被再度推开,郑教授和刘局一前一后走了进来。我看到门外好像还站着十几个五脉的人,个个面露怒容,摆出一副若没有方震挡在那里就要冲进来的样子。
刘局把门随手关上,神色凝重。郑教授连我的病情都没问,几步走到床边,手里抖着一张报纸:“小许,这是你写的?”
我拿过报纸一看,是今天的《首都晚报》,新闻标题起得很抓人眼球:《佛头奇才再破奇案,故宫名画实为赝品》。
“是我写的。”我把报纸放下,心情变得好起来。
郑教授看着我得意的样子,不由得大为恼怒,声调都变了:“这就是你打听《清明上河图》的目的?”
“没错。”
郑教授见我居然还顶嘴,痛心疾首地拍着床边:“你知不知道你这次胡闹闯了多大的祸!”
“那两个疑点都是客观存在的,我自然有权质疑。去伪存真,难道不是咱们五脉的精神?”我脖子一梗,眼睛瞪得溜圆。
郑教授叹息道:“唉,我真后悔,我应该早点儿查出五脉中是谁参加了鉴定组。你如果早早知道,就不会做这样的蠢事了。”
“您知道是谁了?”我一听,连忙追问道。
郑教授朝门外看了一眼:“1951年参与《清明上河图》鉴定的五脉中人,只有一个人。这个人你不但认识,而且对你有大恩——他就是刘一鸣,刘老爷子。”
(摘自《古董局中局2:清明上河图之谜》 马伯庸 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