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刘一鸣的名字,我浑身的肌肉一下子僵住了,整个人呆在病床上。
在我的复仇概念中,老朝奉是《清明上河图》的鉴定人,一切计划都是以此为基础的。现在郑教授却告诉我,鉴画人其实是刘一鸣,那岂不是说,我用尽力气挥出一拳,才发现打到了自己人的身上。
整个计划全乱了。
我原本的自信与快意,从这一刻开始崩溃,顿时有些不知所措,一个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这时候也不必再隐瞒了,我无力地松开床单,告诉他们是素姐说的。
听到这个名字,刘局和郑教授对视一眼,我看到两个人的眼神都有些异样。刘局又问道:“素姐,是不是叫梅素兰?”我听这名字有些耳熟,再一想,素姐送黄克武的那个小水盂的底款,就是“梅素兰香”,于是我点点头。
“你在哪里碰到她的?”刘局继续问道,已经有点审问犯人的口气了。
“我带着大眼贼的证据去了郑州,然后找到老朝奉在成济村的造假窝点。我是在那里碰到素姐的,她告诉了我关于《清明上河图》的事情。”
刘局问:“跟你一起去的记者,是叫钟爱华吧?”
“是。他是个热血小青年,一心要打假,成济村造假就是我们两个联手揭发的。”
刘局从一个文件夹里抽出一张纸递给我,脸色阴沉地说:“他可不是这么说的。”
我拿过来一看,这是一版新闻报道的传真件,作者正是钟爱华。这期专题的标题是《五脉传人大义灭亲,勇揭古董造假黑幕》。
我连忙阅读里面的内容。文章里以我的口吻表示,成济村的造假窝点是中华鉴古研究学会的产业。学会本来应该是鉴定古董的定海神针,可在经济大潮中迷失了自己,变得利欲熏心,不光造假,还非法绑架工艺大师。身为五脉中人的许愿不愿看到五脉被金钱腐蚀了良心,毅然大义灭亲,誓要还古董市场一个清白云云。
“一派胡言!”我气得差点要把传真件扯碎,这真是彻头彻尾的谎言,我什么时候说过这些话!
“你确定自己没说过这些话?”刘局问。
“绝对没有!”
刘局轻轻叹了口气:“那我们的麻烦就大了。”
他指了指传真件的边缘,我低头一看,这篇专题报道也是今天刊发的,但报头不是郑州或者河南,而是上海的一家著名报纸,发行量和影响力不逊于《首都晚报》。
在这个恒温23℃的病房里,我浑身冰凉,如坠冰窟。钟爱华骗了我,素姐也骗了我,他们俩一直在演戏。整件事从头到尾,都是老朝奉的阴谋。
刘局说:“老爷子前一阵子操劳过度,身体有点不适,所以住医院疗养一段时间。我已经封锁了消息,他还不知道这件事。”
我暗自松了一口气。刘局又说:“可是家里其他人我瞒不住。”我回想起来,难怪门外那一群五脉的人群情激愤。在他们眼里,我根本就是个大叛徒,若不是有方震和刘局,他们说不定会把我拖出去打一顿。
我无可辩解,只得保持沉默。说实话,我也觉得自己该被打。
“总之,这段时间,你就是一块石头,不会说,不会听,也不会动。”
刘局下达了命令,然后和郑教授离开了病房。
在空无一人的病房里,我一个人躺在床上,在郑州的一件件事情飞快地闪过脑海。我惊愕地发现,表面上我披荆斩棘,实际上每一个决断,都是钟爱华在悄悄引导。更让我恼火的是,在这期间,钟爱华明明露出过许多破绽,只要稍微留心便不难觉察,可我对寻找老朝奉的执着,反成了他最好的诱饵。
“妈的……”
我一拳重重砸在墙壁上,痛彻心扉。
(摘自《古董局中局2:清明上河图之谜》 马伯庸 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