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宴请孙总监之后,我们又给孙总监送了两条软中华,他也顺势下了台阶,此后不再故意找碴儿。没过多久,为了满足业主的要求,老刘从外面搞来一堆仪器,而他们以前的测量方式比较简单,使用过的最先进的工具不过是水准仪。
“这是说明书?写它的人怎么不去当作家!”总工老冯捧着厚厚的使用手册,问:“你们谁会摆弄这玩意儿?”
大家面面相觑,无人表态。
我知道,这是老刘故意给我一个表现专业技术的机会,于是适时地站出来,娴熟地架设仪器并进行调试,而后测量办公室与厨房之间的距离,精确到毫米。大家又指定几个目标让我测量,然后拉着皮尺复验,最后得出一个结论:科学技术好,吕工本领高。
就这样,我的称谓由小吕升为吕工。
我颇为得意地将近期的成就告知了凌一尧,她思索片刻,嘀咕道:“怎么听上去像‘投名状’?”
“管它呢,反正成王败寇。”
她还是不悦,说:“干吗非要这样?那个总监多可怜,你们合伙欺负他,要是他家里人知道了,得有多难过?”
我不以为然地反驳道:“他可怜?他刁难别人的时候一点都不可怜,就跟天王老子下凡似的,他为什么不考虑别人有没有爹疼娘爱?”
“你这是在报复,别人对你怎样,你也要以牙还牙,这样的报复就算成功了也得不偿失呀!”
“有吗?你干吗去维护他?”
她欲言又止,没有继续争辩,这场聊天也进行不下去了,以冷淡的道别结束。我没有在意,抓着纸笔继续写着施工日志,日后倘若飞黄腾达了,别人询问我成功的奥秘,我不必多说,只要捧出厚厚的施工日志就行了。
直到当天晚上,凌一尧都没有再回复我的短信,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站在冷战的边缘,赶紧打电话问她所谓的“得不偿失”应该如何理解。她没有犹豫,直接揭晓答案,似乎一整天都在期待我的提问,她说:“如果你一直奉行这种行事准则,那你就会把遇到的所有坏人的处事方法学到手,把自己好的品质丢光。以后你会渐渐地被别人同化,变得尔虞我诈,铁石心肠,这样的报复又有什么意义?”
我还是有些不服气,辩解道:“哪有你说得那么严重!就算是这样,人要生存就要适应社会,不可能一辈子当一个单纯的学生。”
“你……你这是指桑骂槐,想说我没有社会经验,对吧?我平时也看过很多职场小说和电影!”
我无言以对,与工程项目中复杂的人际关系相比,城市里高楼大厦中办公室内所谓的职场争斗,简直是小儿科。
“行,我听你的,以后下不为例。”我只得妥协。
没过几天,一个老头子骑着电动三轮车进入工地,我依照工地管理规定,将他拦截下来,劝说道:“老爹,我们这工地有规定,闲杂人员不允许入内,你还是回去吧。”
老头子颤巍巍地说:“我一大早就往这里赶了,一个多钟头才到,就捡一点硬纸板之类的废品,你们有用的东西我绝对不碰,行不行?”
“不行,要是被老板知道了,我会被罚款的。”
老头子恨不得下跪恳求了:“小哥,你就通融一下吧,我儿子出车祸截肢了,儿媳妇又跟别人跑了,我得趁身体还行的时候多赚点钱,供我孙子上学。”
老头子都喊我“小哥”了,在我们这个特别讲究辈分的地方,这一称呼几乎可以令我折寿。我正想继续驱赶他时,突然想起凌一尧的话,顿时恍然大悟——原来在那场“投名状”里,我牺牲的不是尊严,而是善良。
我改还不行吗?
于是我让开一条道,放他进去捡废品,老头子感恩戴德,我顿时感受到做一个好人的快乐。两个小时之后,我们发现工地的铁槽杠不翼而飞,于是驱车沿着海堤一路追赶,最终拦住那个捡废品老头子,在他电动车拖斗的废硬纸板堆里找到了三根槽杠和保养挖掘机的半桶黄油。
“谁放你进去的?”老刘气势汹汹地呵斥道。
那个老头子指着我说:“是他!”
我无语。
(摘自《与我十年长跑的女友明天要嫁人了》 李海波 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