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那些疑问好似杂草一般,无论如何我也搞不清楚,我根本无法集中精力,但这个时候怎么能不集中精力?我越想越急,越急就越定不下心来,脊背一阵发凉。
香很快就燃尽了,戴鹤轩把手臂用力一挥:“你选好没有?”我这时候才看了不到一半,哪里选得出来,只得草草扫过一眼,勉为其难地指着犀角雕杯道:“我选它。”
戴鹤轩把手一摊:“可惜,你输了。”
“为什么?”
戴鹤轩嘿嘿一笑,伸手从架子上把那个犀角杯取下来递给我。我用手一掂量,心里就凉了半截,再看那杯上的纹路,心彻底凉透了。
犀牛角有一个特点,它的纵向纹路永远都是平行的,中间绝不交错,收藏家称其为竹丝纹,而黄牛角、水牛角的纹路是交错的,如同网状。犀角牛角,虽然只一字之差,价格却是千差万别。
我眼冒金星,懊悔得几乎想一头撞到玻璃橱窗上。我为什么这么急!为什么中途走神!
戴鹤轩得意扬扬,把手里的那枚古钱抛了抛:“黄克武这个人,脾气是暴躁了点,但眼光和人品不会有错,他怎么会拿赝品来蒙人呢?我告诉你吧,这古钱是货真价实的‘缺角大齐通宝’,可惜偏偏你不信。”
我的身子晃了晃,喉咙嘶哑起来:“那一道凸痕,不是伪造的破绽吗?”
“我若不说是假的,你怎么会轻易让我拿到手?”戴鹤轩笑道,“这枚钱不是普通的大齐通宝,而是铁范铜试铸钱。而那条凸痕也不是假痕,那叫流铜。铸钱是个大工程,一次就是十几万枚,所以在大规模铸造之前,必须得先试铸几枚,以检验模具是否严丝合缝。这一枚钱,显然是模具还不够精细,以致在试铸的时候,铜液顺空隙流出了一点儿,留下这么一道钱疤。”
难怪这枚大齐通宝如此贵重,这就像错版人民币,比正品还有收藏价值。
完了完了,烟烟救不出来了,《清明上河图》的秘密也找不到了,五脉要完了。一想到这里,我的心脏就剧烈地跳动起来,头有点儿晕,整个人几乎站立不住了。
“接下来交给我吧。”药不然拍拍我的肩膀,转头对戴鹤轩说,“戴先生,射覆算我们输了。”他还是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戴鹤轩一时摸不清他的路数,眉头微皱:“你是五脉的哪一位?”
“玄字门,药来的孙子药不然。”药不然漫不经心地往那一站,身上散射出一种令人不安的气息。
戴鹤轩转了转眼珠,似乎心有不甘,但他看药不然的架势,似乎不答应就要动手了。他拿得住我,却摸不准药不然的秉性——那可是一个连自己亲爷爷都敢出卖的狠货。戴鹤轩一时也不敢太过强硬,便大袖一挥,故作大度道:“好,亢龙有悔,事不宜极,我随时恭候就是。”
两人不怀好意地对峙了一阵,都看不穿对方的破绽,便一起客客气气地下到一楼。我思绪混乱,走起路来跌跌撞撞,我和药不然一起上了汽车,汽车开出十来里路,来到一处江堤旁边,此时已经天黑了,周围开阔寂静,一个人都没有,药不然看了看后视镜停了车,然后把头转向坐在副驾座上的我。
“好点没?”
我有气无力地摇摇头,觉得头疼得厉害,而且胃部有轻微痉挛,有点想吐。
药不然盯着我:“你小子,脾气太直,喜欢钻牛角尖,一旦进套,自己就无论如何也走不出来了。你现在心境已经乱了,不能任你自暴自弃下去,幸亏我们早有准备,可以把你变回到原来的许愿。”
我默默问道:“现在去哪里?”
“中山陵。”
药不然吐出三个字。此时车外江风突然大起。
(摘自《古董局中局2:清明上河图之谜》 马伯庸 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