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梁凌     喜读书，爱思考，相信美好。一边煮饭，一边阅读，偶尔作文养心，出版有散文随笔集《一个人的行走》《心有琼花开》等。

    倘若让我推荐一株灵河岸边草，我想，它就是艾了。风里翻飞的艾叶，一会儿白，一会儿绿，像不像瞬间的阴阳？它驱诸邪、杀五毒，是不是上通神灵、下接地气？

    “艾”字本身也有两面性。上头草，下面两把刀，能驱邪杀毒。据说艾青当年考试，填写姓氏“蒋”时，刚写完草字头，突然恨自己姓“蒋”，就在下面叉叉两下，“蒋”就变成了“艾”，艾青艾青，艾叶青青。我在青春时期读艾青的诗时，心里想的总是“爱情”俩字。

    “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这里写的是《诗经》里的爱情草。想念一个人，一日三秋，望眼欲穿，思念像艾草一样越密越长，越见越想，越杀越旺。艾，苦香苦香的：“枉将人愁杀也么哥……” “我爱你爱得好苦！”

    艾苦，但苦得叫人想。我小时候一咳嗽，母亲就找来干艾叶，洗净剁碎炒鸡蛋，真好吃呀，鸡蛋香，艾叶香，香里带苦，回味无穷，我吃两三次就痊愈了。后来某一天，我发烧到40℃，醒来后咂着嘴说，刚才的艾叶炒鸡蛋真好吃。母亲大惊，说我被烧糊涂了，赶快背我上医院，她哪里做艾叶炒鸡蛋了？！

    那些干艾叶，来自村里一个哑巴。哑巴一生未娶，每天放羊拾柴，清明时节上山背回一捆捆艾草给乡亲们，但我和小伙伴都怕他，因为他哇啦哇啦地瞎比画，跟疯子差不多。有一次，我在上学路上被几个调皮鬼欺负，哑巴把柴火往地下一撂，拿出艾条做要打状，那几个调皮鬼顿作鸟兽散。哑巴冲我笑笑，似在安慰我不要怕，我从此不怕他了。他后来突然去世，不知得了什么病。他孤单的坟上，生出蓬勃的艾蒿，发散着淡淡的清香。我一旦想到再也没人保护我了，就挺想念他的，心里涌起艾草般的苦。

    苏州人“尝春”，有一种美食叫“青团子”。将艾叶在碱水里烫一烫，和糯米粉一起揉成绿泥，包入豆沙芝麻馅儿，入笼蒸熟。这美味给人的感觉，如读戴望舒的《雨巷》般有声有色：清明的苏州，杏花开了一重重，长长的雨巷里突然传来吴侬软语“青团子来哉”。今年清明节，有个同学给我带了几个青团子，绿得像菠菜，吃起来很不错。她干了一件功德无量的“大事”，我要歌以咏之。

    在《红楼梦》里，宝玉被父亲毒打后想吃“小荷叶小莲蓬汤”。这种汤得用多种色彩的米粉嵌进银模内，做出菊花、梅花、莲蓬、菱角等状，现用此法亦可以炮制艾叶糯米糕。用艾叶、糯米做馅儿，包好放进模子里脱出来再蒸，又好看又好吃。这是一种精致生活，连凤姐都说“太磨牙了”。不过，如果有闲心慢慢做这等美食，也是苦里生香，给日子注入了鲜活，反正时光太宝贵，做什么都是浪费，不如浪费得精致一点儿、快乐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