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太短。

    现代人忙，活得紧张，人生就显得更加短促。

    人生下来，长大要十来年，读书要十来年，然后结婚生子，与此同时还要兼顾工作、赚钱、买房子、买车子，追求成功，一不小心就到了四十好几，成了上有老、下有小的家庭顶梁柱。

    张春梅还没回过神来，她甚至觉得自己的青春似乎还在昨天，再回头看看，后面已经跟了一大堆“后浪”，她站起来伸伸腰，抻抻腿，才感觉自己老了，在办公桌前对着小镜子照了照，也有白头发了。干了一会儿活，身子骨就受不了，精神头就不足了，眼也花了，腰也硬了。

    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倒下，她觉得自己老了，那也是未老先衰，她上头还有老人，比她老得多。婆婆在，她怎敢言老？可生活确确实实把她推到了悬崖边上，现实告诉她，她得为自己的老年生活打算了。张春梅有些不服气，还想多干点，事业上她还有进取心。几个老闺蜜都劝她，算了算了，还追求什么，女人嘛，混到退休得了。

    可退休之后做什么呢？张春梅不知道。也许退休之后她就更有时间照顾家里，也许退休之后她能有点自己的兴趣爱好，她不愿意多想，也不敢多想。人家都跟她说了，上有老下有小也是一种幸福，家有老是个宝，你伺候着宝，以后没准这个宝也能给你个传家宝；下有小是个潜力股，以后等你老了，孩子们也能给你点儿依靠。

    有一部日本电影叫《楢山节考》，讲日本的一个山村，老人活到70岁就要被丢到山里，春梅刚看了开头就开始反感。她自己是做健康杂志的，她总觉得每个人都有权利快乐地度过晚年。

    小王到底年轻，看电脑上还有10来分钟才到下班时间，拿着手中的小字条，忍不住抱怨：“哎呀，这一个月工资才3000块，让人怎么活啊，我还要交伙食费啊。”

    “你不交房租已经很不错了，勒紧裤腰带还是能过的，少吃点零嘴不就省下来了？”张春梅在杂志社混了十几年，工资高高低低，她没太在意过，但她始终注意养老保险这一项，每个月自己交249块，到老了能拿多少，她没概念，也从未去仔细算过，但她想不会多，想到这儿她叹了口气说：“还是要省钱啊，不然老了可怎么办，就靠那么点儿养老金，哪里够用！”

    小胡插话道：“小王，我可是有房贷的人，你不要刺激我好不好？春梅姐你还愁什么，以后再不够用，你老公还能不管你吗，再说你家那位是大学教授，旱涝保收的，有他一口就有你一口，我要是你我都笑了。”

    张春梅苦笑：“笑什么笑，我哭都来不及。”

    小王说：“张姐你要是哭了，我们就都别活了。”

    “你们的日子都长着呢！我呢，我就是想熬到退休，看能不能轻松点儿，这一天天的真累人。”张春梅揉揉太阳穴，有气无力地说。

    “退休还不好，我现在就巴不得退休，一个月给我2000元，我明天就不来了。”

    小胡说：“小小年纪，就这么没斗志了，我这正养孩子呢，也没像你这样啊。”

    “斗志？能有什么斗志，生活的三座大山，早都把我们这一代人压垮了，能坚持下来，就已经是胜利了，还斗志呢。你不一样啊，孩子就是你无穷的动力，你现在就是一个女战士，全能。”

    张春梅听不下去了，卡着下班的点就匆匆忙忙往家跑。最近一年，她总是到点就回家。她现在是社里的中层领导，正是干事业的时候，虽然她也想干好，可她实在是有心无力。在二三十岁的时候，她总爱在杂志社加班，一干干到天黑，那时候《新健康》效益好，她人也年轻，有热情，敢打敢拼，现在一改制，单位自负盈亏了，市场环境又每况愈下，自己人到中年，体力不足不说，而且上有老下有小——老的需要照顾，小的也不让人省心。

    她感到有些疲惫。

    有时候，她站在红绿灯前，都会累得发一阵呆，还是身边的人碰她一下，她才回过神来，继续往前走。

    张春梅的老公是大学教授，科研带头人，正春风得意，在他的兄弟姐妹里算是最有出息的，所以张春梅的婆婆格外看重这个小儿子。

    儿子有出息，张春梅这个儿媳妇也只能跟着“有出息”。她必须对女儿负责，对老公负责，对婆婆负责，因为要负责，所以她必须同时是妻子、母亲、媳妇、厨师、保姆，而且，她还得每天在单位坐班8个小时，然后时时刻刻提防着家里哪里起火——她是倪家的“救火员”。

    （摘自《熟年》 伊北 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