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樊波眼珠一转,说:“除非国家给我一个准话,否则我是不会说的。这么多年,我见过不少人打着各种旗号来问我樊沪号的事,还不是觊觎樊老掌柜的东西?”
刘战斗蹲在门口,提了一个建议:“樊老掌柜当年卖给文物商店的那些东西早就流散到各地,不可能追回。不过,如今书画鉴赏协会收藏着一幅夏圭的《云山烟树图》,是从樊沪号里收购来的。我可以以个人名义捐赠给你,但你要保证以后不再继续申诉,而且要乖乖地说出你知道的樊沪号的事。”
樊波长出一口气,说:“我要那幅画。”然后他又说,“等你们送过来画以后,我才会告诉你们樊沪号的事。”
我和刘战斗离开阁楼,回到他的办公室。刘战斗当着我的面抓起电话,说赶紧给我送一幅夏圭的《云山烟树图》来。半个小时以后,一个秘书送来一幅画,刘战斗把它摊在桌子上让我看。
刘战斗说:“这算是我的得意之作。你看,这绢是双丝绢,匀净厚密,是最好的院绢。”
“什么是院绢?”
刘战斗以为我是不放心,便给我讲解道:“宋代作画用绢,质地分为两种,一种是单丝绢,一种是双丝绢。双丝绢的经线两根一组,纬线为单丝,交错时经线一根在上,一根在下,比单丝要致密紧凑,能够历久不散不坏。这种绢在当时制造难度很大,只有御用画院才用得起。还有一种贡绢,质地更好,那只有皇家独享了。”
我低头看画,发现绢黄分布得很均匀,而且透着纹理。我用指头擦了擦画,居然没有掉色。
“做旧做得不错。”
“那当然了。这就是栀子、红茶加橡子壳这个配方的作用了。”
这三样东西,原来是给书画做旧用的。
“事不宜迟,咱们走吧。”刘战斗看我沉默不语,催促道。
“不成。”我皱着眉头说,“五脉的规矩你都忘了?去伪存真,绝不造假。拿这么一幅赝品给他,置明眼梅花的规矩于何地?”
我不慌不忙地说:“我问不到樊波的消息,就办不成刘老爷子托付的事。事情办砸了,我就得回北京去给他老人家赔罪。”刘战斗眼神阴沉地盯着我,我也一直盯着他。
刘战斗别无选择,只得恨恨地说:“好……你够狠!”他抓起电话,用上海话说了几句。我没听懂,但也不怕他耍什么花招。
过了一会儿,刚才那个送画的秘书又出现在门口,这次他手里抱着五个卷轴。刘战斗接过来关好门,把卷轴一一摆在我面前的桌面上。
刘战斗的嘴角露出一丝不屑:“你不是要真品吗?我给你放在这儿,你自己找。”
我低头看着这五个卷轴,丝毫没有犹豫,伸手拿起左边第二个卷轴。刘战斗整个人傻在那里,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鹅蛋。我看到他的表情,就知道自己选对了,这个卷轴是真品。
“怎……怎么可能,你都没打开卷轴看,怎么可能选中!”刘战斗声嘶力竭地说。
我一脸无辜地看着他,说:“很简单。你的秘书进门送画的时候,右手抱着四个卷轴,左手只握着一个卷轴,而且还没有握实,怕伤到画面。我想这位称职的秘书,肯定会对真迹格外小心保护吧。”我拿起那幅夏圭的《云山烟树图》真品,离开了刘战斗的办公室。
随后我赶到樊波家里,樊波一看此画喜出望外,说樊老掌柜原来是给别的大当铺做朝奉的,后来自己攒了点钱,在1927年独立出来,开了这么一间古董铺子,叫我做帮手。
“樊沪号有没有留下档案文字什么的?他最好的几个朋友你还记得吗?”我问。樊老掌柜的好朋友,肯定都是古董圈里的,说不定能知道樊老掌柜收购缺角大齐通宝的内幕。
樊波想了半天说:“跟老掌柜最好的,应该是一个叫周顺勋的先生。”
“哪家铺子的老板?”
“不是卖古玩的,是晋京汇银号的经理。老掌柜常说,没有周先生帮忙,就没有樊沪号,让我见到他一定要客客气气的,不可无礼。”
我眼睛一亮,这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摘自《古董局中局2:清明上河图之谜》 马伯庸 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