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说。”好多事情春梅不想让斯楠知道。因为斯楠还是个孩子,而且好多嘴。
回到家里,伟贞、伟民几个人都还没走。老太太拉着斯楠,心肝儿宝贝地叫了一阵,直到累了,才去里屋睡觉。大家看老太太睡了,继续留下来也无话,就各自回家了。
春梅说:“斯楠,你还不去看英语,下学期要考专八,不好好学是过不了的。”
斯楠不耐烦地说:“妈,你有完没完,是不是我死了你才安心。”
春梅听了,生气地说:“倪先生请管管你的女儿,说话做事哪像个淑女。”
斯楠反驳道:“我本来也没打算做淑女。”
伟强压低声音说:“楠楠,回你屋休息会儿。”
斯楠做了个鬼脸,走了。
夫妻俩总算有点时间单独相处。大家把饭吃了,风卷残云似的,春梅一口没吃上,但还是有一大堆碗要洗。
这是春梅的例行工作。她是女主人、媳妇,活该是洗碗机。她老公是从来不去厨房的,所以也难得洗碗,但今天他看老婆辛苦,忽然动了善念,也嚷嚷着帮着洗。
春梅让伟强把碗、筷、盘子都端到厨房,然后她站在水池边洗起碗来,伟强说要帮忙,春梅不让。伟强笑着说,我不洗你说我不洗,我来洗你又嫌我洗得不好。
春梅说:“我不是嫌你洗得不好,我是怕你把衣服弄脏了,衣服脏了还不是得我洗。”
伟强说:“还是你心疼我。”
一听到丈夫这话,春梅的心又软了。
春梅跟倪伟强是老夫老妻了,他们是在大学校园里认识的,那时候她是风云人物,他却只是个不起眼的小子。春梅选老倪大家都说亏了,可春梅图他实在,这个亏一吃就吃了许多年。
倪伟强也确实对她不错。头几年,杂志社刚转制的时候,倪伟强就劝春梅内退,回家里做全职主妇,轻松自在。可春梅不肯,她有她的追求,精神上她始终要给自己保留一些空间,她需要有一些事情做。这一选择,她至今不后悔。
“心疼你有什么用?还不是把我甩在家里做黄脸婆。”
“你可以出去买买东西、旅旅游嘛,你看我们单位那几个教授夫人,前一阵组团去埃及,可潇洒了。”
春梅的手忽然停下了,她何尝不想出去旅游,去逛街,可家里家外谁来操持?她习惯了,也有点儿不忍心放手。春梅反驳道:“我有空吗?家里允许我那样做吗?我们这个家都成什么样了,医生说……”春梅欲言又止。
伟强问医生说啥了,春梅才说:“医生说,妈有点儿老年痴呆的迹象。”
“什么?”倪伟强脑袋有点发蒙。他怎么也想不到老年痴呆会与自己的母亲联系起来。在倪伟强眼里,他妈妈是那么聪明、能干,一个人养活了三个孩子,工作也干得那么出色,年轻时甚至还很漂亮,不乏一些条件不错的追求者,可她为了孩子,一律拒绝。她从来都是遵循一个信条: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这样一个伟大的母亲,怎么会得老年痴呆?!
“哪个医生说的?不会是假的吧?能治吗?我们去治,肯定能治好的。”倪伟强有点儿着急了。
春梅说:“你不要激动,现在还只是早期,可以防治,但也要注意了,现在老人走失,或者在家里出事的不少。”
老倪完全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通知”打乱了阵脚:“那怎么办?你说怎么办?”
春梅冷静地说:“最妥帖的办法是雇一个保姆,至少白天需要。”
倪伟强说:“妈一直不喜欢陌生人。”
春梅说:“这不是什么陌生人,是我们请来的,是照顾她的人。”
伟强忍不住又点了一支烟。
停了一会儿,他说:“你就不能待在家吗?”
春梅说:“我有我的工作要做。”
伟强发火了:“工作,工作,你的工作就那么重要吗?难道比我们这个家还重要吗?你的工资有多少,我来给你发行不行?!”
春梅很冷静,她朝面前的男人说道:“倪伟强!这不是钱的事,妈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妈。”
保姆到底还是雇了。
倪伟强在春梅这儿很少坚持自己的观点。年龄越来越大,两个人早已经过了激情燃烧的岁月,所谓的爱更多地表现在包容和妥协上。伟强虽然知道老太太不喜欢陌生人,但那天春梅一着急,一落泪,他的心还是软了。
(摘自《熟年》 伊北 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