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定了定神，上前一步掏出手里的残片，对着麦克风说：“各位，在鉴定开始之前，请允许我讲一个故事。”

    我从《清明上河图》的名字开始讲起，讲到李东阳、王世贞，再讲到《清明上河图》是如何被切割成残本，又是如何被补到赝品《及春踏花图》上；戴熙如何发现了这一细节，戴熙字帖如何流传出去以及豫顺楼之战的点点滴滴……

    “……综上所述，真品《清明上河图》丢失的两米长卷为造假者所毁，已不可能追回，如今只残留了这么一小片下来，我现在要做的就是把这一小块残片，回归到原本属于它的地方上去。”

    我把百瑞莲本的《清明上河图》举起来，展台的黄色小灯把画照了个通透。突然我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

    我想起一件事。刘战斗对我说过，宋代院绢皆用双丝，民间皆用单丝。张择端的画自然用的是院绢，我发现百瑞莲本的《清明上河图》绢质，经线为双，纬线为单，是典型的双丝绢；而故宫本的《清明上河图》绢质，经纬则各是一根，属于单丝绢。

    而我手中的残片是双丝绢。

    难道说，故宫藏的《清明上河图》是假的？百瑞莲的《清明上河图》是真的？要是这样那就太出人意料了。我想，我可以什么都不做，可是这样做真的没错吗？

    这时，舞台的灯光一下子全部开启，我缓缓睁开眼睛，心潮回归平静。我已经做出了决定。

    我感觉像是用全身的力气把声音挤出嗓子，每个字都重如千钧：“这块残片上的墨迹疑为后人所加。细看画卷丝绢的结构属于双丝绢，与百瑞莲本双丝绢相仿，而故宫本为单丝。因此我判定此片与百瑞莲本是同源所出……”

    主持人问：“许先生，你判断这块残片是来自百瑞莲本吗？”

    “是。”我的语气无力。

    主持人高亢的声音响起：“下面，让我们重看一下大屏幕!”

    大屏幕上开始重播刚才专家点评的场景。

    主持人说：“10位专家一致认为，残片为假，与残片相印证的画卷必系伪作，而许愿先生认为残片与百瑞莲本相吻合。我认为结果已经很明显了，没有争议，故宫本《清明上河图》，才是真正的国宝！”

    我完全傻掉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无数疑问在我脑海中盘旋。

    王中治跳下专家台向我扑过来，他失态地叫嚷：“你为什么要选百瑞莲本！你为什么不选故宫本！”我任由他揪住衣领，我的脑子糊涂了，感到这一切太混乱了。

    王中治吼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是不是梅素兰那个贱人给你透的底？”

    这时一个人插话说：“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外婆？”

    钟爱华手腕一动，寒光一闪，王中治眼睛瞪圆，喉咙上却多了一条血印，他双手捂着脖子倒下去。

    钟爱华转过头来，自嘲地说：“这么精妙的局，最终却败给了一个人的原则和坚持。不愧是许大哥，我还是那句话：我很钦佩你。”

    这时，无人搀扶的素姐朝着舞台走来，素姐对我说：“事实上，你的所有行动百瑞莲全都知道。钟爱华在第一次拜访戴海燕的时候，就已经在宿舍里安放了窃听器。不单是戴海燕，后来的刘战斗、樊波、图书馆，你接触到的每一个人，百瑞莲都跟踪了。你前往燕郊时，百瑞莲也有人跟着。你手握残片的事，他们清楚得很。”

    我陡然领悟道：“所以你们把我绑到九龙城寨是假，将残片调包是真！”素姐点点头。

    这是万无一失的布局。我越是痛恨百瑞莲，越是想证明故宫本是真的，越是想帮五脉脱困，败得就越惨。

    可王中治没想到的是，我在关键时刻注意到了丝绢的异同之处，做了一个完全出乎意料的选择，把残片放到百瑞莲本的身上。这样一来，王中治精心预设的一切铺垫都无用了，重重地打了他自己和百瑞莲的脸，让局势逆转。

    回顾过去的那些事情，我冷汗淋淋。从头到尾，我都在他们的算计之中，只要我在舞台上对原则稍有动摇，就会落入万劫不复的地步。

    （摘自《古董局中局2：清明上河图之谜》 马伯庸 著）

    （本连载完，敬请关注下期连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