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艳的妈跟红艳的继父结婚也十几年了。继父比红艳的妈大十来岁，他找红艳的妈是为了养老。而红艳的妈找他，是为了过上更稳定的日子。

    都说孝顺的儿女，不如半路的夫妻，继父在这一点上看得透，他从来都不指望他那儿子。这些年，红艳多半在外面上学，回家的时候很少，所以跟继父也很少闹什么矛盾，但是他们之间谈不上有多亲。她和继父与其说是亲人，不如说是朋友，如果没有她妈孙庆芬在中间当桥梁，红艳跟他就无沟通的可能。可是，接到继父生病的通知后，红艳还是觉得异常感伤。她相信她妈妈要比她还要悲伤得多，一日夫妻百日恩，平时再不好，一到这个时候还是难免伤感。她知道，妈妈一路上都在极力忍住泪，孙庆芬不是一个坚强的女人。

    红艳猛然想起还没跟主管请假，于是又慌忙跑去洗手间给部门主管打电话，说家里出了点儿急事，先请一个星期的假。

    主管冷冷地说：“那这个月的奖金没了，我们正忙着宣传新片呢，人人都掉链子，工作还怎么干？”

    红艳无语，只能接受。

    亲人比天大，奖金没有，工作丢了，都可以重新再挣再找，可继父只有一个，刘红艳别无选择。

    天大亮的时候，火车还在开，庆芬醒了。

    红艳忽然问：“妈，万一叔出事怎么办？”

    庆芬忙说：“不要乱说，不会的，不会的。”

    虽然庆芬这么说，但红艳心里早已有了底儿。其实早在许多年前，红艳就知道迟早家里会是这么个局面，继父去世，妈妈需要安排，所以红艳才一直很努力。

    红艳自小就有很强的忧患意识，她知道，自己必须在这一天到来之前把一切都准备好，最起码得有个房子，有份不错的工作，能让妈妈的养老无后顾之忧，可她没想到，这一天似乎隐隐地在迫近。而且更恐怖的是，好的不灵坏的灵，等红艳和孙庆芬到了家后看到，噩梦一下子变成了真的。

    继父去世了。没等她们回来，甚至没留下一句话。庆芬当场昏死过去。红艳一时也慌了神，继父的儿子，也就是他那位哥哥，已经披麻戴孝了。

    红艳还没有失去理智，她发现家里的箱子都被动过了，有的锁还被严重损毁——显然是被撬坏的。红艳忽然明白，继父去世的连带后果——财产怎么分配的问题已经迫在眉睫。

    红艳先按住不说，她知道现在跟她妈说什么都没用。红艳也悲伤，也掉泪，可她的悲伤无法跟孙庆芬比。一天，两天，三天，她眼见着妈妈迎接来悼念的客人，哭得死去活来，她也心痛，但红艳知道自己该做啥，她必须为妈妈的未来打算。

    晚上，客人都走了，客厅的简易灵堂前只剩红艳的哥哥大毛子在抽烟。大毛子是地痞，之前一直没有正经工作，直到30岁左右才在红艳继父的支持下开了一家烧烤店。

    红艳走过去，不卑不亢问：“哥，问你个事。”

    大毛子没好气地说：“有什么事等爸下葬再说。”

    红艳说：“爸走之前，你在不在身边？爸留什么话没有？”

    大毛子说：“我是他儿子，我不在身边谁在身边，指望别人是指望不上的。”

    红艳听了，气得胸口一起一伏，她忍住气继续问：“爸没有留下任何话？”

    “没留！”大毛子回答说。

    红艳问：“家里的柜子怎么都是撬开的？”

    大毛子说：“这个时候谈这个事合适吗？我看爸去世你一点儿都不难过。”

    红艳忍不住了，说：“我难过的是爸有你这么个儿子！”

    “刘红艳！你小心点儿。”大毛子用手指着红艳的鼻子。红艳没有躲闪，她始终相信邪不压正。

    人死不能复生。

    红艳的继父很快火化了，被葬在老爷子生前早就买好的墓地。

    站在墓地前，孙庆芬泣不成声。她当年跟他结婚，有经济上的考虑，但十几年过去了，没有爱情也有亲情，因此她十分伤感。庆芬跟红艳说，当时买墓地的时候买了两块，一块给他，一块给她，将来她也要葬在那儿。

    红艳忙说：“妈你别乱说。”可红艳能感觉到妈妈情绪的低落与绝望。

    红艳怕庆芬想不开，白天晚上都陪着她。

    （摘自《熟年》 伊北 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