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下这杯苦酒
北京解放不久,我收到父母辗转从香港寄来的信,父母对我一个人留在北平很不放心,他们觉得既然我已和程应铨有了婚约,我们应尽快结婚,以免他们挂念。我按照父母的意思和程应铨结了婚。
1951年,我和程应铨有了孩子,渐渐地我陷入家务事中,我感到十分矛盾。我不愿这样生活下去,于是去重工业部基本建设局工作。不久我患了肺结核,组织上为了照顾我,1953年,我被调到清华大学工作,被分配在建筑系《中国建筑史》编纂小组绘图,建筑史编纂小组的主任是梁思成。
梁先生有时来看我画图,他总能指出我的缺点。一次我在图上注字时离屋脊太近了,他看了后说:“注意要拉开一定的距离,否则看上去好像屋脊上落了一排乌鸦。”说到这儿,他淘气地对我眨了一下眼睛。没想到1955年以后我被调到系里做秘书工作,1957年以后又被调去做资料工作,从此离开了喜爱的古建筑专业。
1958年,程应铨在整风运动中犯了“错误”,在给他作结论时,我才知道他最大的罪状是:批评共产党在城市规划工作上采取关门主义的态度,把一些专家排斥在这一工作之外。虽然我不明白这算是什么罪行,有多么严重,但那时我相信共产党是绝对正确的。
我不得不考虑这个家庭将给孩子带来的影响。最后我决定离开他,独自喝下这杯苦酒。
一封求婚信
1959年竣工的北京十大建筑工程,是新中国成立以来最豪华的建筑了,作为建筑学的资料室,我认为应当拥有这些新建筑的图片资料,但当时我们系里没有力量进行收集和拍摄工作。我知道北京建筑设计院拍摄了大量新建筑的照片,但是他们不对外提供,我灵机一动去找梁先生帮忙。
梁先生听我说明来意后,很高兴地给北京建筑设计院沈勃院长写了一封信,并对我说以后有什么事需要他帮忙,尽管去找他。拿到这封信后,我很快就得到了这批图片,还在系里办了十大工程图片展览。
有一天,我在路上遇到吴良镛先生,他问我能否抽出一点时间帮梁先生整理一下资料。我爽快地答应了,但一直没有抽出时间。过了好几个月,一天,泗妹有事要请教梁先生,她要我陪她前往。在他们谈问题时,我想起吴良镛要我帮梁先生整理资料的事,就问梁先生是否需要我帮忙,没想到他表示非常欢迎。
于是,每隔一个晚上我就去为梁思成整理一次资料。但是我有点后悔,因为资料并不多,大部分是些信件。有些信需要答复,由他口授,我写简单的回信,有的信要转给有关单位去处理。我感到工作很枯燥,我们交谈不多。过去在梁家是以林徽因为中心的,他自然说话不多,现在他仍然说话不多,但很亲切。渐渐地我和他之间长幼辈的关系淡漠下来,朋友关系渐渐增进了。
有一天,别人的一封求婚信彻底改变了我和梁思成的关系。
那是一封外埠的来信,一位全国人大代表的来信,说她在出席人大会时见到了梁思成,十分仰慕他,并关心他的生活。她作了简单的自我介绍后,便提出要与梁思成结为伴侣。信中还附了一张照片。这么有趣的事,对我来说还是平生头一次遇见。我抓过一张纸写上:
亲爱的××:
接君来信激动万分。请速于×日抵京,吾亲往北京站迎接,请君左手握鲜花一束,右手挥动红色手帕,使吾不致认错也。
×月×日
我强忍着笑,轻轻地走到梁先生跟前,一本正经地递上信说:“您看这样回信可以吗?您签个字吧!”
梁思成接过信开始有点茫然,但立刻就看出是我在恶作剧,等他看完对方的来信后,我们相对大笑起来。
他后来和我谈起,自从林徽因去世后,有不少人关心他的生活,还有些人要给他找个老伴,但他都没有答应。
“为什么?”我问。
(林洙)
(摘自《作家文摘 20周年珍藏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