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好。GRE……对不起,他现在不方便接电话……对不起,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出去了……对不起……”
老方经过公司前台的时候,秘书小姐Linda正在温柔地拒绝电话那端的一切要求。
Linda的表情很专注,没时间留意老方,反正公司有两道门,外面一道要用员工卡,里面一道要按指纹。GRE的电脑系统已经录入老方进门的时间,精确到秒,本来就不需要Linda的关注。当然如果是一位总监,或者副总监,甚至是有提级希望的高级调查师,Linda也会流露出热情的笑容。
老方不懂英语也不会打字,不会用电脑软件和数据库,没有哪个项目经理愿意使用老方,但老方也算GRE北京办公室的元老。10年前,GRE在北京只有4名员工,老方是中级调查师,职位在全公司排第二。老方早年干过刑警,对实地调查轻车熟路。GRE初到北京时老方是公司的栋梁,能不能写英文报告并不重要,他手下有个刚毕业的初级调查师,除了英语什么都不会。老方常说:Steve,把这封邮件翻译一下。
当年的初级调查师却小看不得。10年里他天天加班,不结婚也不谈恋爱,甚至没人听说他和哪个女孩约会过。他是在GRE里修行的“道士”。
10年后,“道士”修炼成仙,领导5个调查团队,100多名员工。每个团队配备1名总监、2名副总监、4名高级调查师、6名中级调查师和8名初级调查师。每个团队同时执行8个到10个项目。每个项目有3万美元至10万美元的预算。GRE搬入国贸一座,扩大40倍,升高20层。员工的派头也都对得起北京最贵的写字楼,但老方除外。
在10年之中,老方只升过一次职,加过一次薪,那是在9年前,如今他的月薪还不及中级调查师,奖金更是分文没有,因为“有效工时”不足。有效工时是GRE调查师的命根子。
每周五下午,调查师们都要填写一份工作报告,汇报这周做了哪个项目,具体完成了哪些事情,每件事情花了多少时间。工作报告由项目经理(也就是副总监们)一一审核。经副总监们审核过的工作时间,称作有效工时,被输入GRE的电脑统计系统。
GRE近年来业务蒸蒸日上。大小调查师们常年加班,平均每天工作10个小时。即便有效工时常被项目经理克扣,但年底奖金少则一两万元,多则十几万元。只有老方分文皆无,但能不被解雇,他已算得到了特殊优待。
按GRE的规定,连续两年不达基数就要走人。老方已连续5年达不到基数,而且一年不如一年。2009年全年不足100个小时,早已打破GRE全球的最低纪录,因此没有哪个项目经理愿意用他。
老方也因此成为大老板Steve的“御用调查师”。除了老方,Steve还有两名“御用调查师”:一个是中级,一个是初级。三名“御用调查师”独立于GRE庞大的调查师阵容之外。Steve并非心慈手软的人,虽说是多年的同事,对老方知根知底,照Steve的本事和狠劲,十个老方想开也就开了。
所以就算刚入职不久的小调查师也猜得出,老方心里不踏实。因此即便让他当司机,他也毕恭毕敬,哪怕是去机场给初级调查师提行李,而且那位初级调查师和老方一样,也属 Steve的御用人,GRE的边缘人。
边缘人往往分为两类:一类毫无希望,一类前途无量。燕子属于后者。老方的嗅觉从不出错,燕子的气质不是北京大街上随意能见的。当然,气质未必代表能力。但Steve还是破格派她单枪匹马飞往斐济,去拆别人的电脑硬盘。难道这一次Steve动了心?
Steve毕竟不是神仙。老方手拿公文包,走过明亮的办公大厅。大厅里坐满了人,男女参半,表情严肃,手臂和键盘难分难离。他们眼睛紧盯着屏幕,脑子里想着有效工时,谁也没留意,老方脸上正堆满笑意。
差2分7点。走廊里灯光昏暗,寂静无声。燕子拿着一杯热拿铁走出电梯,大理石的地面坚硬而光洁。
国贸一座28层,有一家投资银行,一家律师事务所和一家保险公司。
(摘自《黄雀·秘密调查师》 永城 著 现代出版社 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