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心想,为什么要相信这鬼魂一样的人?不走电梯,岂不是要冒更大风险?公寓在3层,在那狭窄的楼道里,说不定有些灯已经坏了。
燕子再去按电梯按钮,电梯门已经关严,门后的钢索吱吱作响。电梯没再下来,按钮似乎失灵了,钢索的声音都消失了。燕子猛地推开通往楼梯的小门。如她所料,楼道里伸手不见五指。一层,两层,三层……突然间铃声大作,周围漆黑一片,唯有燕子的手机闪烁着诡异的光。燕子冲进公寓,反锁了门,扭亮了灯。手机显示出一串奇长无比的怪异号码,燕子按下手机的接听键,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指已在微微颤抖。电话里却传来格外熟悉的声音,操着蹩脚国语的中年男人高声喊道:“阿燕?这么晚了,怎么还没有回家?”
芝加哥到北京当天的经济舱客票,竟然要3000美元一张。以老谭的价值观,简直就是抢劫,但这回就是抢劫,老谭也认了,谁叫他买的是当天的机票呢。老婆在做些什么?午夜之后怎么还不回家?听到她在电话里惊慌失措的声音,老谭心想,难道是因为听到了他的声音?
她是独自一个人吗?她和谁在一起?曾有人说过,阿燕和老谭不是一路人。她是正在读博的漂亮女孩,他年过半百,初中尚未毕业。老谭的同路人,用广东话骂人,用手掌抹鼻涕,把痰吐在地板上。他们是一堆石头和沙,她却是一颗玛瑙。她与他们从不混作一谈。
老谭本来不该雇她,可他不能把她辞了。她就像一只弱小的兔子,天生缺乏奔跑的力量,一旦丢到大街上,她会被狼叼走,所以老谭必须把她留在眼前。
老谭煞费苦心,他把装着点心的饭盒,偷偷塞进她的书包里。夏天厨房里又忙又热,他派她去超市买一些可有可无的东西。如果行得通,他宁愿照常给她发工资,让她坐着什么也别干。可她并非他的什么人,老谭的妻子已经去世多年了。
她把饭盒原封不动还给他,很懂事地背着别人。他的国语不好,无法用言辞修饰自己的行为,她红着脸抱歉地微笑,仿佛她才是尴尬的人。然后是某天晚上,她脸色苍白,满头冷汗。老谭赶忙把她送到医院,医生说是阑尾炎。
老谭支付了一切费用,每天煲汤送到医院。护士以为他是她的家人,她并不加以解释。老谭是她的债主,她在美国没有亲人。她出院后,她的邻居也常把老谭当成她的家人,老谭换掉她的沙发和床垫,每天送来饭盒和水果。
后来她终于拿到一笔奖学金,所以再没去任何餐厅工作。奖学金足够她生活,却不足以还清债务。老谭说不急,等毕业再说。毕业遥遥无期,债务却越积越多,老谭却从未有过分的要求。他们都是孤独的人。
转眼几年过去了,在她获得博士学位的那天,老谭打来电话:“我好忙,今天不来了。”
老谭消失了两天,第三天他出现了:“你现在是博士了,很快也会有体面的工作。以后我该少来看你。”老谭微笑着,双眼变得混浊。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把灯关了。他们没举行婚礼。她给父母寄了封平信:我嫁了个开餐馆的广东人。父亲气得一年没和她联系。她虽有博士学位,却没有体面的工作,老谭负责他们生活的一切。
2010年春天,母亲突然打来电话:“你爸病了,胃癌。”3天之后,她回到北京,父母苍老得叫她认不出来。父亲的手术还算成功。
回到芝加哥,她告诉老谭,她要回北京生活一段时间。老谭陪她回到北京,给她买了房子和汽车,安排好生活后,老谭独自返回芝加哥,他盼望她能像一只燕子,在季节变换后飞回家来。然而两个月之后,盼望已成奢望。
她在万里之外找到一份老谭完全不了解的工作。日复一日,家中的座机不再有人接听,早晨8点她已经不在了,夜里10点她还没回来,昨晚更是夸张,居然午夜还没到家。老谭从不轻易打她的手机,但昨晚他不得不打,在电话里,她惊慌失措地说:“我一切都好!”
难道仍是为了工作?老谭买了当天的机票。老谭走进波音777客机,闻到机舱里的气味,微微有点恶心。
(摘自《黄雀·秘密调查师》 永城 著 现代出版社 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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