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梁凌 喜读书,爱思考,相信美好。一边煮饭,一边阅读,偶尔作文养心,出版有散文随笔集《一个人的行走》《心有琼花开》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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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面容易生虫,好端端一袋面,食之有“肉”,弃之可惜,这时候,罗就派上了大用场。把生虫的面倒进罗里晃一晃,面漏下去,虫被留在罗里,倒掉。滤去虫子的面,该蒸馒头蒸馒头。
记得有一年,家里的罗坏了,一直没买新的,后来我在喝面汤时发现一条虫,正要将汤倒掉,母亲大喝一声:“那是面虫,不能倒!”既然不能倒,不喝汤总可以吧。母亲叹息一声,夹出虫子,一边喝汤一边说:“该买罗了!”
我小时候,谁家没有罗?那可是和瓦罐、簸箕、竹篮、水瓢一样重要的器物。面能生虫,其实是一件幸福的事,是食有余的象征。
我母亲的姨婆,我唤太姨婆的,那时候已有八十多岁,身体十分硬朗。有一年,她在我家小住,除了纺棉花,就坐在院子里罗面。我看她把白面、黄面一瓢瓢地舀进罗里,边晃罗边念念有词:“打罗了,罗面了,小孩子来吃饭了!”
她特别爱惜粮食,平时对我很和蔼,但有一次,我母亲下地干活了,我把吃剩的一口黄馍扔掉,她很生气,从地上捡起黄馍,撕掉脏皮,逼迫我吃。我不吃,她生气道:“我不在你家了,都是你气的!”然后,她倒了一盆水,把长长的裹脚布解下来,慢慢地洗她的三寸金莲,边洗边说:“我洗完就走!”我吓得跑到地里,哭着把母亲拽回家。母亲回来,我见她俩有说有笑,太姨婆并没有要走的意思。太姨婆吓唬我说:“你再不听话扔粮食,我就真走了!”
太姨婆那么老了,却很健康,她常对人说:“阎王不叫我去,我也没办法。”太姨婆九十岁那年,阎王来叫她,她已被放进棺材里了,人却突然醒来,伸个懒腰说:“我走到半路,又被赶回来了,人家说我禄粮没吃尽!”太姨婆的逻辑是:每个人一生都有一座粮山,吃完才可以走。这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她看见我扔剩馍馍那么生气。我现在比较爱惜粮食,也跟她这一理念有关。太姨婆后来又活了九年。
我之所以想起罗,是因为我家的面生虫了。我把罗拿出来,细细罗那些白面、黄面。朋友看见了,说:“你即使罗了,面里面还有虫卵。”我问:“那些虫有害吗?”她说:“没害。”
既然无害,就舍不得扔,因为扔掉的,不仅是良心,还有光阴。